看着裴沅透出不可思議的眼神,桑榆心頭漸涼,擠出一絲苦笑,輕嘲道:“你是不是覺着我惡毒?确實,京城沒有像我這般的女娘,可是我不會悔改,你會休了我嗎?”
“蠢貨。”
他冷冷吐出兩個字。
果然。
他永遠看不見她,永遠不認可她的所作所為,他分明最清楚,卻獨獨不信任她。
桑榆忍着心中動蕩,撇了撇嘴,鑽進了被子裡,望着繡有百子千孫圖紋的被子,眼眶止不住酸澀,湧淚的沖動愈演愈烈,她不想叫裴沅看見,便隻能催促熄燈。
她背過身,不服氣道:“我是蠢,不然也不會把别人家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慧娘害死了人,她該死,我哪怕是這輩子青燈古佛,在佛堂裡贖罪,我也要幹這件事情。”
“她害了誰?”裴沅突然冷聲一問。
桑榆不應。
“她究竟害了誰,能叫你這般嫉惡如仇?你就不怕她半夜跑來找你索命?”
桑榆閉上眼,仍舊不語。
她是鐵了心要隐瞞,不論裴沅說什麼,她也不打算吐露一個字。
裴沅嗤笑,“行,你不想承認,我便找人來幫你承認,我審不了你,還審不了你的丫鬟?”
他拍響手掌,作勢要叫人,桑榆喊道:“你要是氣不過盡管問我,叫我的丫鬟幹什麼?她能知道什麼?”
“我隻想聽你一句實話。”
桑榆:“沒有實話。”
裴沅作勢命人将阿岫押去京兆尹處,桑榆找了怕,翻身下床拉住他的衣袖,“她害死你母親。”
桑榆咬牙,裴沅的臉色果然沉了幾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既然知道實情,那為何還要犯險?齊家可以随随便便要了你的命,知道嗎?”
“我知道。”桑榆點頭,“那又如何呢?不過一條命,死了就是死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嗎?”聽到她說這種話,裴沅不會覺得她聰明,隻會覺得她草率随性,愚蠢至極。
“你爹在朝中兢兢業業,為的就是你這一個寶貝女兒,你為了逞一時之快,就這般辜負自己父母?你倒是一死了之,可曾想過你的父母又該如何遭受朝廷的刁難。”
“那我該如何?難道眼睜睜看着兇手仍舊逍遙,然後你忍氣吞聲嗎?”桑榆無奈喊了出來,心中氣撒了大半,眼淚也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垂頭道:“如若真到了那天,我自會去京兆尹處認罪,就說我胡亂處罰下人,屆時你按七出之條,把我休了,一舉兩得。”
既把她這個拖累撇清了,也可以另娶了。
裴沅皺起眉頭,朝她腦門狠狠一敲,“說什麼渾話?”
桑榆臉上的淚被裴沅用指腹抹去,沒等她再說話,就被訓着睡覺。
兩個人仍舊蓋着一塊被子,起初桑榆還保持着“楚河漢界”,後來睡糊塗了,就又纏在了裴沅身上。
晨光熹微,後院不知怎麼多了兩聲雞鳴。
她悠悠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在裴沅的懷裡。
他側躺着,一條胳膊穿過她的頸下,另一條胳膊自然地搭在她的背後,距離近到鼻息可聞。
桑榆稍微動了一下,自己的一條腿竟然夾在了他的雙腿之間,防止把他吵醒,桑榆隻能盡量減少動作幅度,結果就是動彈不得。
要是一整晚都是現在這個姿勢,睡舒服就怪了。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還早,可自己的頭腦已經完全精明,如何再睡得着。
隻見眼前之人,身着月白色中衣,領口微敞,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
如瀑長發随意地鋪散在枕畔,高挺的鼻梁,緊閉的雙眸,長睫猶如蝶翼,靜谧而美好,那薄唇微微抿起,線條堅毅又不失美感。
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裡的英氣與鋒芒,多了幾分在睡夢中才有的安然與柔和。
桑榆伸手摸了摸他臉上的肌膚,緊緻又細嫩,比尋常婦人的皮膚都要好上許多。
剛收回手,眼前人便忽然睜開了眼睛,眼神剛毅淩厲,完全打破了外表透露出的儒雅溫靜。
桑榆趁機抽出自己的腿,解釋道:“不知誰養了公雞,方才打鳴把我吵醒了。”
裴沅淡淡“嗯”了一聲,接着松開了她的腰。
“我不喜歡謝與安,我爹和謝家也沒關系,在接到賜婚的旨意之前,我已經十九歲了,女子二十不嫁,父母坐之,我隻能求愛慕于我的謝與安,不然我的父母就得下獄了。”
“可是在此之前我已拒絕謝家三次,我隻能暗中與他書信聯系,确保在我二十歲之前嫁出去。”
“至于朝堂的事,我不清楚,但是我能肯定,我爹絕不是同流合污之人,他沒害過裴家,他隻是效忠國家,可惜皇帝識人不清,他想辭官也不準,隻能耗在這裡。”
她神色認真,眉頭微皺,那雙水盈盈的杏眼似是小鹿的眼睛般,單純又幹淨。
裴沅忍不住撫上她的眼尾,用指腹擦去睡覺留下的白絮皮屑。
“為何解釋?”
桑榆語噎,“……怕你誤會。”
裴沅追問:“僅此而已?”
桑榆:……
她要翻身起床,可腰身上的手掌發了力,下一瞬,唇間覆上溫潤的觸感。
他小心翼翼地吻着,仿佛淺嘗辄止般,一下又一下,若即若離,動作輕柔卻又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桑榆緊攥衣角,在短短的一息之間,手心便出了汗。
鼻間充斥着裴沅的味道,舌尖是甜的,整個人簡直酥麻掉了半邊身子,刺激緊張,跟話本寫得完全不同。
桑榆漲紅了臉,看着罪魁禍首平靜的目光,愈發顯得她潰不成軍。
她剛要張嘴說話,門外傳來敲門聲。
“世子,夫人,晨起了。”
是阿岫。
裴沅率先發了話:“進來吧。”
阿岫帶着兩個丫鬟端上來了銅壺和熱水,裴沅撐着雙臂坐起,旁邊的丫鬟過來伺候他穿衣。
他不喜與丫鬟過多接觸,每次都是丫鬟遞來衣裳,他自己動手穿,隻有腿腳不方便,要丫鬟幫襯而已。
裴沅坐到了輪椅上,已經開始洗漱了,可桑榆仍将臉縮在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