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上的雙手緊緊鉗制,仿佛就要焊進肉裡般,裴沅的雙眼飽含錯愕和憤怒,宛若鷹隼般仔細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蛛絲馬迹。
桑榆忍着心頭的慌張,隻能雙手撐在床上,迎着他的目光。
“是,就是謝與安,你言而無信,我也無臉面再見你。”
裴沅微微偏過頭,隻覺着荒誕無比,眼下的鬧劇是徹底将他心中的情愫弄成了笑話。
桑榆發了狠勁掙脫他的手,涼薄道:“裴沅,謝與安的事是我愧對他了,除此之外,你就從沒想過,你我之間還橫亘着什麼嗎?譬如,李玉柔……”
這三個字一出來,裴沅隻覺着昏天暗地,按捺不住道:“我與她又有何事?”
桑榆彎了下嘴角,心頭卻依舊不可避免地傳來隐隐的陣痛,這時也不管任何信任與懷疑,一門心思地想将最近一個月的龃龉開門見山地搬出來。
桑榆:“那我問你,那日你為何要陪她打馬球,反而将我晾在一邊?”
裴沅:“我念你想念父母家鄉,那綠梅恰好是從江南運來,便想着借花獻佛,與公主并無幹系。”
“至于将你晾在一邊,更是無稽之談,我那日值上繁忙,到了場地之後,在馬上到處尋你蹤迹,奈何在席間找不到你的身影……”
“我同她隻是相識日久,我對她從未有過男女之情,念她是益友之妹,從始至終都是相敬如賓,何來的蹤迹叫你生了懷疑?”
裴沅神色認真,瞧起不像是假話。
可他越是這樣,對桑榆來說,便越是叫她左右為難,叫她邁不出那一步。
她明明是想好了的。
她狠心道:“你們之前私下關系如何,我不關心,我隻問你一件事,那晚你一夜未歸,留宿在東宮喝酒,到底見了什麼人,到底與李玉柔做了何事?”
連帶着那件被扔掉的裡衣,裴沅心思一轉,大約猜到了她的懷疑。
頓時,既有慶幸,也有僥幸。
凡是有能佐證的事情,總比空口白牙辯解好。
裴沅:“你既然是還懷疑着這件事,我便跟你徹底說清楚,那日我告訴你的,便是實話,你若是不信,我大可将太子叫過來為我作證,連帶着那日伺候我們喝酒的宮人也交到這裡,好好詢問一番,我從未做過任何對你不起的事。”
“是嗎?”桑榆反問,“那裡衣上面的熏香是什麼?你的裡衣為何能落到李玉柔的手上。”
“何來熏香?”裴沅茫然問道。
桑榆看他逐漸呆愣的神情,瞬間明白了什麼,或許對她來說,這可能也算是安慰吧。
裴沅這個傻子……
全都是李玉柔一手促成的。
裴沅的父母恩愛厮守,在他眼中已是悲苦夫妻,他又何曾會兩面插足呢?
她看中的人從未出錯,但謝與安的事情……罷了,事已至此,她又作何糾結,不管是裴青所為,還是他所指使,這件事的愧疚隻會是她一個人的。
如若非要做個了斷,那便由她來做。
總不至于,嫁是“被迫”,到了後面和離也是。
裴沅見她遲遲不語,緩了口氣,耐心解釋道:“冉冉,你别瞎想,聽下人說,你今日進了宮,可否見了公主?或者說是又是聽見了什麼風言風語,那日醉酒,但我還不至于醉酒到連人都認識不清的地步,我從未與公主獨處,那件裡衣确實被撒上了酒,我嫌酒氣,所以就換了一件。”
“至于香薰,我委實不知,你若一口咬定我,我無從辯解,隻能待明日叫來人,一一對峙。”
裴沅擡手要擦她眼尾要落不落的眼淚,卻被她毫不猶豫地躲開。
“王爺不必費盡苦心解釋,您是功臣,是賢能之人,我爹也已辭官,說白了也是白丁一個,王爺就算是看上公主,我也不會又任何怨言。”
“王爺忙于公務,或許沒得機會去聽那閑言碎語,我今日便與你講個明白。”
桑榆苦笑,“我愛慕你,一直都是,可是你從未記得我,從你救我于馬下的那日開始,我便默默關注着你,我見過你的落魄,見過你的無能,那時一片少女心思,純粹無暇,無論你怎樣被人人喊打,我也覺着你是這世上最耀眼之人。”
“你看,我說了,你還是不記得。”桑榆笑出一聲。
裴沅一味地看着她,眼中卻透着幾分慌亂和迷茫,對于他這種慣于隐匿心思的人,是多麼罕見。
“正是如此,我才幾番拒絕外界提親,拒絕了從小愛慕我的謝與安,現在謝與安死了,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麼?”裴沅幹聲問,心頭幾分顫動。
“我不愛你。”
“愛的是一直伴你長大的謝與安?”
桑榆不應,以沉默回應了一切。
裴沅恨她的口是心非,恨她的事事隐瞞,可她就那麼端端靜靜地坐在那兒瞧着她,雙目無神地瞧着他,猶如失了魂魄的泥塑,叫他洞察不出任何的破綻和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