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府夫人因女早逝,一病不起,便在妙仁堂請來一名女醫為其醫治,并留宿在家中,聽聞那名女醫承師在名醫楊瑜門下,此前居于西蜀。
崇德三年,天有不測,夏雨如注,旬月不止。揚州卉縣河堤不堪水勢,轟然坍塌,洪水如猛獸出柙,洶湧直下。田廬盡沒,人畜漂沒,哭聲震野,慘狀難述。
事發突然,知縣無從準備,百姓流離失所,糧食盡失,疫病泛濫。
“娘,我好想見見白大夫面紗底下的模樣。”一個男孩捧着碗熱水,目不轉睛地瞧着在一旁給他娘診治的桑榆說。
他娘咳着嗽,沒顧得上教訓孩子,隻好用另一隻手拍他的頭。
“這孩子,一天胡說啥呢!”
桑榆眯眼一笑,收起脈枕,摸了摸男孩兒的頭,“好好照顧你娘,待會兒去記得去藥棚那兒找藥。”
男孩懵懵懂懂點點頭,隻覺得一身粗布的桑榆是仙女轉世。
孩子娘将兒子摟進懷裡,湊在他耳旁,小聲道:“你以後别當着白大夫面前說這種話了,娘聽人說,白大夫之前在回揚州的路上遭遇了搶劫,被土匪拿刀把臉傷了,有疤。”
男孩一臉失望,“土匪真壞!白大夫這麼好……”
澇災突發,妙仁堂為災民義診,甚至自費為災民提供草藥,沒日沒夜忙了三四天,無一聲怨言。
村民們看在眼裡,心懷感恩。
男孩望着在人群中忙碌的背影,心中狠下決心,埋藏下長大後也學醫救人的願望。
待到天漸黑,桑榆稍稍得以喘息,坐在藥棚裡端起一碗水,一口氣沒歇給喝完了。
同戴着面紗的阿岫湊上前,低聲道:“姑娘,方才傳來消息,夫人叫您回家一趟。”
揚州和卉縣相距八十裡,騎馬來回往返也得三個時辰,就算不懼疲勞回去休息一夜,還得回來,她還不如留在這兒多睡一會兒。
“你給回一聲,就說我這裡忙,走不開人,況且每日接觸病人,病情多種,不便回去。”桑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剛喝了一口,便又聽見遠處喚“白大夫”的聲音。
兩年時間,她一直對外以“白薇”之名示人,現在她已經将這個名字刻進了骨子裡,習慣了。
夜深,桑榆湊合和阿岫擡了一盆清水,天熱又雨多,她們都是整日連軸轉的人,身上就沒幹過。
不是雨水,就是汗水。加上災區缺水,她們幾天過去,也隻能那清水擦拭身子。
桑榆擦拭過之後,剛坐在棚子的床上打算睡覺,帳子外又有人叫她。
林放:“師妹,張家公子來了,說是要見你。”
桑榆不禁蹙眉,隻覺着無奈,起身走向帳外。
張家公子不是旁人,便是她舅母家的侄子張惟言。
桑駿和崔雲棠倒不急她再嫁,倒是外祖母一直念叨,恰好去年重陽佳節,張惟言曾與桑榆同屋就餐,平白叫張惟言有了念想。
桑榆煩不勝煩,甚至連自己嫁過的事情說出來,這人也毫不在意。
時常在藥鋪門口等她,日日揚着笑臉。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張惟言用慣了替外祖母關愛她的由頭,叫她無法輕易拒絕。
桑榆跟着林放走去,遠遠望去,張惟言就站在村口,身旁還停着一輛馬車。
見桑榆朝他走來,便主動上前了。
趁着夜色深重,桑榆嫌熱,便沒戴面紗,“不好好待在城裡,跑這兒幹嘛?公子哥不嫌累?”
張惟言咋舌,賣慘道:“好歹我也是披星戴月而來,你就不心疼我一下?”
桑榆撇嘴,“我們這兒沒多餘的地方叫你住,這麼晚了,你就算是明日來,也不遲啊,眼下這麼晚了,你睡在哪兒?”
“你關心我?”張惟言湊在她面前,笑得沒臉沒皮。
桑榆輕嗤,“巴不得見你叫洪水沖走……”
玩笑歸玩笑,張惟言叫她坐在馬車前,還貼心地準備了墊子,給她帶了些吃食外,還帶了緊缺的草藥。
“知道你樂意看到這些,特意叫人去濟州買的。”
張惟言家中也是幾代富商,與崔家同為揚州富商,家中最不缺錢财。
若是能千金賣笑,那他不知能樂成什麼樣子。
桑榆一手抱着烤雞,一手拿着雞腿啃,滿足道:“認識半年多了,就這件事幹得好。”
張惟言語噎,一臉無奈地靠在車轼看她,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心上又瞬間舒展了許多,覺得自己今夜沒白跑。
桑榆一口氣吃了半隻雞,剩下包好,想留給阿岫,卻被張惟言攔下了。
“裡面還有,想吃就繼續吃,管夠。”
桑榆愣了愣,下一瞬笑了出來,繼續開始啃了起來。
張惟言屬實不知,她為何那般偏愛身邊的小丫鬟,瞧着也是平平無奇,不知為何就那般稱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