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整個宮城銀裝素裹，掩蓋了朱牆黃瓦，但仍舊不改莊嚴巍峨。臨近年關，宮内也漸漸開始準備過年，來往宮人都身着喜氣洋洋的冬裝，越發顯得一身缟素的裴沅紮眼，格格不入。

皇後放下手中的碗筷，愁容不減。

“娘娘，安定王又來了。”宮人小聲道。

皇後歎了口氣，無可奈何招手，“叫他進來吧。”

現下正是他家裡忙活的時候，總是往她宮裡跑做什麼？

裴家又出了一個癡情種？

裴沅在她面前站定行禮，皇後忍下怨氣，“淮之為何不在家中待客，而是時時到本宮這裡來？你這一身缟素進宮，到底不大合适。”

得虧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不然叫三宮六院見了，還以為是她放的火。

裴沅馱着後背，下巴上帶着些許胡茬，繼而彎下深腰，道：“求娘娘告知，内子那日進宮到底與您說了什麼。”

語氣不悲不喜，看似深受悲恸，為求真相伏低做小，可他幾次三番到訪，立在宮門口遲遲不走，跟強逼她這個皇後又有何區别。

看着裴沅畢恭畢敬的樣子，她不禁狠拍桌子，氣道：“裴沅，你是來威脅本宮不成！？本宮說了，那日我未曾與桑氏多言。”

“那為何前後整整一個時辰才出來。”

“你敢調查本宮？”

“臣不敢。”裴沅仍舊保持動作，“臣隻想為内子求一個公道，娘娘向來深明大義，内子現已仙去，為何還不肯據實相告，難道娘娘還要和一個死人相争？”

皇後盛怒，喊道：“來人，把安定王拉到聖上面前，叫聖上好好評評理，看他的功臣都敢做什麼了？無法無天！”

裴沅掀袍跪地，“皇後娘娘，您當真要鬧到聖上面前？”

他緩緩擡頭，因疲勞而泛紅的眼中不含一絲情緒，大有魚死網破之勢。

“娘娘，難道真叫臣将您為女求婚而逼迫旁人發妻和離的事，鬧得人盡皆知，您才罷休嗎？”

“好一個空口白牙誣陷，你有證據嗎？”

裴沅：“臣自然沒有娘娘的證據，但臣找到了公主的證據，公主派人散播内子不孕謠言，暗中首肯與臣的男女不實的關系，臣這個王爺不做也罷，可公主還要出嫁，不知此事傳揚出去，公主的名譽又會是如何。”

皇後怫然，“你在脅迫本宮。”

裴沅再次俯首，恭敬道：“臣得罪了。”

殿内宮人四散，緊守在門外，不過半盞茶後，隻見裴沅安然無恙走出，不過才出宮門，就聽見殿内茶碗摔碎的聲響。

裴沅大搖大擺地走在甬道，碰巧與李铮安偶遇。

見他身穿喪服，李铮安隻好快步上前喚他，“淮之。”

裴沅後退一步，躲開他伸出的手，躬身問安。

懸在半空的手隻好漸漸收回，李铮安不改溫柔語氣，問道：“淮之，我知你近來悲傷，身上公務繁多，你暫時無法處理，我已經請示父皇，将你職位暫留，待你好了之後，便可官複原職。”

裴沅面不改色，“謝太子好意，但臣還是堅持本意，大理寺一職，臣會辭去。”

李铮安喟歎，心頭泛上遺憾，他們有着患難與共的情誼，好容易苦盡甘來，為何短短兩月，就走到今日這步。

“淮之，你這是何苦？”李铮安皺眉，“還有那道自劾書，你又何必呢！？”

裴沅宅中失火，發妻葬身火海，謝家母子死于非命都歸咎到了自己的身上，要辭官，要皇帝奪爵，将他貶為庶人。

這些事情換在其它官員身上，不想皇帝吐苦水，讨要獎賞就算是好的了。

在他身上，倒成了一種錯來。

“臣心意已決，還望太子念及往日情分，勸聖上準許，叫臣早日離京。”

李铮安：“你就這般放不下那桑氏？”

“臣之發妻，與臣相濡以沫，一片赤子之心，不該受臣連累，嶽丈嶽母将獨女托付于臣，如今遭遇橫禍，臣有罪。”裴沅一闆一眼地回答。

李铮安傷心，“那我呢？你不要我了？”

“太子殿下卓越，朝中更是不缺輔佐之臣，無需臣在。”

聽他的回答，李铮安胸口哽上一口氣。

裴沅的脊背從未因誰彎下來過，現下因為桑榆彎下來了。

“裴淮之，你又何嘗不狠心呢。”

李铮安遠去，裴沅施禮過後，照舊往前走。

臘月初七，鉛雲低垂，四支靈幡在風中獵獵作響，腳下青石鋪滿紙錢，仿佛前幾日的大雪并未融化，身着麻衣的十二名仆役擡着巨大的棺椁，腳步沉重遲緩，棺首有悲怆男子在旁扶棺。

街頭百姓隻瞧見了如盛宴般的葬禮，嘴上難免開始不顧規矩地議論起來。

甚至有人開始打賭，看裴沅何日迎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