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到一半就被另一隻手輕掐住了手腕,他順着手上面微微鼓起的青筋擡頭,那個順口糾正是槭樹的人正半蹲着看他,眼神很認真,眉頭緊皺:“水很髒。”
說完斐溯又伸出另一隻手,用食指抵住紀洄的下颏,拇指也放在嘴唇下面一點用力,将他的頭擡得更高。
然後擦去了紀洄皮膚上面被沾上的黑色木屑。
看着斐溯垂眸的認真樣子,感受他溫柔細緻的擦拭動作,紀洄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腦子裡不合時宜地在想到底是他仰着頭擡着手更酸,還是斐溯半蹲着的腿更酸。
而且他真的感覺斐溯在把拇指放到他嘴唇下面之前,是從他嘴角擦過去的。
很輕很快,他又不太敢真的确定。
一旦想太多,少年人的心思就輕易會跑偏,于是紀洄為了将自己的想法遮掩,他心虛地轉動眼珠子,看見斐溯的袖子上有一小片格外閃亮。
維持着這個奇怪的姿勢,紀洄也伸出另一隻手,拈去了斐溯校服上的亮片。
這是合唱表演時的道具之一,由兩側的女生向旁邊灑出去,許庭花的想法是灑出隐形的翅膀那種感覺,但紀洄想到她指揮的時候有些沒忍住的笑,大概是不那麼理想的。
斐溯順着他的動作蹙眉,立刻想到這個亮片的來源,大概是嶽夕拉着自己的那一刻粘上去的。
紀洄明顯也想到了,于是兩個人同時松開雙手,站直了身體。
剛才還不覺得,一站直兩人都發現他們真的挨得很近。
近在咫尺重點落在近上面,在某些時刻會顯得親密,一步之遙卻落在遙上面,無端生出些可惜。
紀洄腦子裡莫名閃過好幾個成語的形容,就是不肯想别的。
不去想那些有關于斐溯和别人站在一塊的場景。
他連個有歧義的站在一起都不願意想。
可是他控制不住,和斐溯有關的他大都控制不住。
雖然知道斐溯肯定會拒絕嶽夕,可是以後呢?别人也來表白呢?斐溯去表白别人呢?
他要一直像現在這樣刻意出現在他們身邊,做個礙眼的提醒,或者說,像宣誓主權那樣阻止類似的事情嗎?
他有什麼資格呢?宣誓的又是什麼主權呢?
斐溯又将他,放在什麼位置呢?
紀洄忽然覺得有些煩躁,真的很想朝斐溯大吼一句“我喜歡你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可是他不能夠。
初三斐溯說要他等他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或者更早的時候,說完明天再見,結果明天一等就是三年。
每次的離别,到下一次再見,紀洄就會變得更加不認識那個像是活在别人描述裡的斐溯。
别人嘴裡的完美,是斐溯壓抑了自己做出來的面具,或者說是犧牲了他自己。
在紀洄看不到的地方,斐溯被強行改換了他以為他會成為的模樣。
或許人都是會長大的。
紀洄也曾這樣安慰過自己,嘲笑自己想得太多。
可是那從未消失過的月牙痕,是斐溯在真實抗拒着的證明。
他很害怕。
原來難以言說的并不是喜歡與不喜歡,隻是害怕而已。
害怕并不是丢人的事情,哭也并不是情緒的失控,它們都需要被表達。
被紀洄撞到表白場面之後,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斐溯其實是想解釋兩句的,比如他拒絕了那個女生,又或者是他不會跟别人在一起,可是好像都沒有立場,也沒有必要。
紀洄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他可以跟很多人說自己有個喜歡了多久多久的人,卻不敢指名道姓地說自己喜歡紀洄。
至少不該是現在。
可是他又貪心,不肯保持太遠的距離。
隻想借着好友的名義,再多靠近他一點。
再多越界一點。
隻要他不抗拒,他就忍不住一點一點地逾越。
他真的很卑鄙,也很自私。
所以在看見紀洄眼淚的那一刻,斐溯幾乎是慌亂到手足無措。
沒有任何多餘的思考,他将他攬入懷中。
一彎軟月下是緊緊相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