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點頭應下,不忘解釋起來,“那會兒初來乍到,因着我姐弟二人碰在一處,就跟照鏡子似的,共事者多是先要再三辨認才勉強叫出名字來,其外,錯認的事亦不少見。唯獨閣主僅靠着這初見,便将我二人給分清楚了。如何不令人歎服,乃至喜極而泣呢。”
“閣主離開前,向伊麗缇大人誇贊了我二人待人接物、所思所想慧敏,還贈了暖玉給我姐弟二人。往後靠着它,還得了不少便宜,省卻不少麻煩呢。”
姐姐撥弄起垂落的暖玉,回憶起當日的情景,笑容愈發和婉可親,“方才便是因感應到暖玉的波動,便和默維大人商議好出來了。”
聞得其中還有這些事,幾人倒不由笑笑,而後側耳傾聽姐姐說起下一段來。
“那日伊麗缇大人帶走的檔案是仿品,料定必有鬼事,因而按住不發,且暗自計議起來。擇了今日和卡塔大人共同來了一招東聲西擊。遣了幾位同僚去那位家中翻出真品來,誰知撲了個空。”
“因此尋了由頭把當年以假亂真的‘假’給帶了來,借力打力,給他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幾人若有所思,甯甯輕聲道:“方才那幾人中除卻被追殺的七人,餘者分作三方皆是為他辦了事,多管齊下,想必找不到定是推敲出訊息,有心隐藏住了。”
姐姐并她的同僚,二人颔首,一行示意噤聲進入王宮抄了近道去往藥房。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藥房稍作歸整,便回議事廳複命。
“回來了?難為你們,這藥房許久不見人去認真打理,案本又未按律安放,竟得一個個去認真比對、辨别。來得竟也這樣快。快讓我們瞧瞧,若是錯了可要罰的。”
卡塔啼絲以手支住腦袋似有遊離之态,見幾人總算返回,不由眉眼彎彎。而後牽過甯甯回了身邊繼續待着,一面接過案本掃了一眼,似是覺得索然無味,因而交給了身邊人令衆位首領、長老傳閱。
“用在正途,想必舉國該更加感念克爾萊多大人。”卡塔啼絲念起其中幾味材料,眸中浮上深意,卻是聲色不變。唯獨被攥住衣袖,肩膀被死死握住的那人得以直面。
“難為呢,陛下身子骨向來健壯,頭幾遭請名醫修方配藥,竟就碰上這樣的事。當真是愛重她,生怕她繼續潇灑活下去,反令不喜者感到刺目,生出怨恨,戕害之心。是,還是不是?”
卡塔啼絲話音剛落,她的親信已攜了當日負責侍候的那兩人,并當日與克爾萊多勾結的三位醫師來至衆人跟前。
“還有那位好國舅。小殿下,你的身邊都是些豺狼虎豹,不知作何感想?”卡塔啼絲将靠在身上的劍放回劍鞘,似笑非笑譏諷道。
“為何你的好舅舅非死不可?”衆人已看完,卡塔啼絲方将案本收回來親自交與伊理索西。
“與虎謀皮,膽識低下者必将遭到反噬。”
“他們是罪大惡極之人,你得被治個縱容庇護之罪。”
伊理索西臉色蒼白,驟然間隻覺渾身是無原由的無力,聞得這疑似問話的口吻,隻得虛點點頭,複又看向彷如心如死灰的克爾萊多。
“你…”
卡塔啼絲深知二人同樣也是相識于年少,又兼互相扶持多年,不說曆盡滄桑,也算挑燈共事度過無數夜長。不消說定是沒費多少口舌,伊理索西便又會沒了主意。
所以,她出聲打斷了這話,準備将一切攤開了說,便逼問道:“小殿下可知近來,為何你的老師頻頻派出人手外出?不妨走近些,睜開眼睛,打量打量,你又是否認得他們這十八人。”
伊理索西頓了頓,華服美冠不再顯露出珠光寶氣,熠熠生輝,在此刻更似一件鐵衣,将瘦削的身軀不斷壓彎。直至他那淺顯到不需去猜度,就能看出的脆弱一并給帶出。
而他,聽了這話,亦在想,或者說,應當想些事。不過頃刻間竟是無措搶了先,他隻是連聲冷笑,一面因着許久未曾生出的勇氣,秉着靜默,凝視着前方。
淺若琉璃的眸子,倒影出與他身量相近,容色凜冽,宛若冰雪冷心冷情的人影。周圍是一陣嘈雜聲,或有不齒,或有驚愕,或有哀歎。
盡管他立于人群之中,但感受到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件事:他始終是不合格的。此刻仿佛帶着他回到了少時,那段喜悅和悲戚并存的歲月。
歉意、思念、痛苦,和他一直嘗試抓住的,在這此時,一并湧入他心間,令他應接不暇。他下意識想要逃避,重新鑽入屬于自己的理想國,不過一隻無形的手拉住了他。讓他不得不直面由自己造下的罪孽。
終于,他認識到了一件事。
在意的一切,其實在很早之間就已經如願擁有,可憐可惜卻又被他親自放走,抑或是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