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從善如流接過活計,為幾人添茶,一面問起甯甯喜歡那樣點心,待得了答案便着人奉上,同時答道:“莫格利家族。我們的主子便是新過門的夫人,安吉麗娜。”
“竟是這一家麼,恭喜。”說着,甯甯随意擇了些相應的話題聊上小半日。
因甯甯說話平靜如水,出于好奇縱使問了些話,也不會讓人惱了。如此一來二去,眼前幾位随侍皆是宛若得了驚喜般,因見安吉麗娜笑容真摯,便皆是湊趣說上幾句。
“對了,初問起時,因聽小姐提及不順二字,可是怎麼個說法?”
聽到這話,安吉麗娜卻是又猶豫起來,随後諱莫如深般端詳起甯甯來。良久,終是不再回避,逐一說起近況。
“小叔病重,請醫修方總不見效,急得我們如同熱鍋螞蟻一般,卻始終拿不準主意。二則,婆母亦身子不大好,仍望着得個經驗豐富的醫師來瞧瞧。”
“這樣麼?倒是巧了。近日占星閣接了帖子,派來一位醫師為我看病,待今日問了診便要離去。誰知遇上了諸位,不妨死馬當活馬醫,勞她費心瞧一瞧,若有法子,便是萬事大吉,若沒有便再請别的人來。”一面說着,甯甯以手帕掩住口鼻,連連咳嗽好幾聲,才勉強說完這句。
而後朝埃菲赫思示意,命她呈上拟好的帖子給幾人确認。
“我與那位閣主私交不錯,請來的門徒年紀雖輕,但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想必經由她照看,不日兩位病患便能痊愈。也當全了相識的緣分,二則積攢福德,沒準往後哪日我的病症亦能就此了結呢。”
“這怎麼使得。小姐這病看樣子也要緊,問了診往後數大約便是數月的療治。怎有越過你,轉為我們瞧看的理呢?”安吉麗娜本是握住茶杯要飲上一口,見狀連忙擱下,細細觀察起甯甯情況。
因見她瓷白的臉,經這一遭少之又少的血色忽的褪去,安吉麗娜不免擔憂,一面指了身邊人将窗戶關好,“原想着冬日煩悶内生燥熱,故而開了窗戶,誰知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小姐可還好?”
“不要緊。我這病也并非一日兩日了,假使早能一時半刻就治好,也就不必四海八荒到處尋覓醫師了。”甯甯輕笑答完,問起兩人的病情,待一番思索過後仍是保持提議不變。
因見甯甯有多重好意,安吉麗娜原是沉吟不決,然而終歸是應下了,而後說定明日到莫格利宅邸相見。
瞥見馬車漸行漸遠,随侍總算道出心中的疑惑,“夫人可是認得那位小姐?我等冷眼見得,最初夫人待她不算密切,然而過後竟是相談甚歡。便知夫人你顯然是喜歡她的為人,可是又為何會遲疑呢?”
“問了這麼多,倒讓我不知該先答哪一問才好。”安吉麗娜指尖時不時敲擊桌面,百無聊賴之下掀開車簾,望着掠過的街市,也有片刻的失神,而後呢喃道:“又何止是認得。”
因說這話時安吉麗娜神色倦怠,不似素日應對如流,起先,幾位随侍也沒料想到安吉麗娜當真會回答,是以未曾留心。直到發覺話落,才面面相觑,問起一句:“什麼?”
這時,安吉麗娜輕笑一聲,聞者無從知曉,其中不知是代表着釋懷,還是不解。
天邊光暈揮散布滿整個天際,即将迎接夜的到來。車上仿佛才點上的香,再次看過去時已即将燃燼。安吉麗娜丢下手上甚至未翻動過幾頁的書籍,隻這樣注視着。
直至一片碧澈透亮的湖面從眼底擦過,安吉麗娜驚疑不已,連忙探頭查看,然而此刻能瞧見的不過是望不盡的街市。此刻她任由飄忽不定的金色縷衣抛到肩上,追逐微乎其微的暖意奔赴過去。
——
“你們是個什麼人,也配和我相提并論?不過才來了半月不到,就妄想爬到我頭上?癡人說夢。”
“被賣入此地,你們那對母父怕是無暇顧及到這裡了吧?再者,退一萬步說就此杳無音訊,歸根結底死去的也不過是兩個微不足道的小孩子,僅此而已。誰會在意呢?”
“總之不會是我。”
安吉麗娜扶住樹,借此總算站穩腳跟。然而腦海中卻是不住地回憶起方才因由失手促成的一幕。随着那人猙獰的面目被無措替換,一陣凄厲的叫喊聲劃破天空。
再次看過去,隻見得數道斷斷續續的血痕刺目驚心。
“安吉麗娜,走!快走!”安吉麗娜恍若枯木死灰一般,伫立半晌。等她回過神來,已是淅淅瀝瀝的冬雨将至,試圖沖刷掉這泾渭分明的罪孽。
她顧不得身上的傷,回想起哥哥的話,下意識找尋家的方向欲前去求助。然而好容易趕到,連叩了好幾下門,都不見有人來。一問才知養母父帶了幼弟出遠門,早不在家中了。
彼時一陣悶雷降下,明光一閃而過,因不知所起的期盼熄滅,安吉麗娜隻是怔怔地望向院門。涼意席卷而來,令她無所适從,而這半月過去費心費力建立起的信心在這一瞬給澆了個徹底。
究竟是不知緣由,還是她心中确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呢?
可是,她早就沒有家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