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漸沉,江畔掀起微風,蘆葦花随風飄散于天地間,撫過擎涳的發梢,卻隐隐帶出一抹素馨花的香氣。
記得第一次踏上這江岸時,裝作看不見的神主大人被一雙溫熱的手牽着,穿行于這蘆花漫天的星空下,那時心内的激蕩與此刻慌亂的心悸,形成鮮明對比,就像是一夜間從天宮堕入地獄,萬劫不複。
擎涳眼尾泛紅,眼睛裡漸漸滲出晶瑩剔透的液體,有兩顆頑皮的水珠從他眼中滾落,輕砸在沈臨的臉上,順着他微張的嘴滑入口中,激起酸苦的滋味。
那雙唇間流動的,不隻是微涼的空氣,還夾雜着帶有花香的神息。擎涳将神力傾注于氣息之中,一齊渡給了沈臨。
遠處勾欄中的曲子換了一首又一首,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擎涳跪在地上的雙膝都被夜露沾濕,久到神主大人的神息已經開始不穩,這時,躺在地上那一直昏迷着的人,終于慢慢睜開了眼睛。
沈臨意識找回,迷蒙消散,首先感受到的,便是唇上停留的那一絲微涼,但卻柔軟。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他竟看見神主大人正将雙唇與他相貼,一股股清涼的神息被渡進自己口中,随之而來的,則是胸腔的舒暢。
他在做什麼?
沈臨有一瞬的呆愣,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甚至以為自己又死了一次,這次來到了一個比逆界還要詭異的世界,這個世界中的神主大人,是從未見過的樣子。
擎涳一心隻想救活沈臨,他一口口地将神息渡給他,絲毫沒有注意此時躺着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直到擎涳因神息不穩而擡起頭想喘口氣時,突然看見地上那人張大了眼睛在靜靜地望着自己,擎涳一時忘了所有,隻呆呆地看着沈臨,沉默不語。
相望片刻,還是沈臨先打破了沉默,開口說了一句:“神主打算還要捏我鼻子捏多久?”
擎涳這才回了神,猛地松開手,隻因沈臨的這一句話,神主大人仿佛重新找回了心跳,全身的血液也開始流淌。他猶疑着說道:“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沈臨微微一笑:“在你起身換氣之前……”
還是被發現了,擎涳的心跳變得更快了,剛剛理順的神息也再次陷入混亂,他不敢看沈臨的眼睛,隻微微轉向一邊,看着那些随風搖曳的蘆葦花說道:“你…差點兒溺死在月神青的若水殿裡,月神青就是我們此次來人間要找的那位上古夢神。”
知道神主大人有害羞的毛病,他一害羞便會岔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沈臨心知肚明,不想拆穿神主的小心思,隻是突然擡起手,摸了下自己臉頰上一點微小的水痕,疑惑道:“下雨了嗎?”
哪裡是下雨啊,若美人兒梨花帶雨也算是雨的話。
擎涳沒有理會,隻沉了片刻說道:“醒了就起來吧,别躺在那兒裝蒜。”
沈臨卻突然皺了皺眉頭,哼哼唧唧地說着:“哎喲,不行,疼……”
擎涳忙緊張得俯身詢問:“哪裡疼?頭還是胸口?”
此時沈臨一把握住擎涳的手腕,猛地将他拉到自己胸前,掌心覆于心口,感受那炙熱的跳動。鼻尖輕碰,眼底除了對方,再無其他。
沈臨望着擎涳那宛如秋水的眼睛,輕笑道:“哪裡都疼。”
擎涳的手觸摸到沈臨敞開衣衫的皮膚,有些緊張,手指微微蜷縮,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問道:“那怎麼辦?”
“神主再渡些神息給我吧。”
“胡鬧……”
擎涳說着,便想起身離開,但沈臨卻不放手,仍舊握着他的手腕。神主大人的手腕略顯纖細,沈臨輕輕松松便能握緊。他拉着擎涳再次與自己四目相對,微笑着懇求道:“就一口,不然我沒力氣站起來,躺在這兒遲早被路過的百姓踩死。”
擎涳不語,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沈臨便繼續說道:“神主不是一直在渡神息救我嗎,那便救人救到底,不能隻管上半身,不管下半身吧。”
擎涳還是不說話,隻是手腕被沈臨攥緊,他也沒有刻意去掙脫。沈臨見他不理自己,隻好一個勁兒地絮叨着:“剛才還那麼熱情,現在就不聞不問,神主當真是無情啊。”
“……”
“不就是一口神息麼,剛剛明明渡了那麼久,也不差這一口半口的。”
“……”
“神主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隐?”
“……”
“要不就是神主害羞了,所以……”
太煩躁了,實在是太煩躁了,擎涳被這一聲聲“神主”叫得心煩意亂,他攥緊了手心,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似的,突然俯下身,用自己的唇覆上沈臨這喋喋不休的嘴,将神息渡進他的口中,把他那些零碎片語都堵了回去。
世間突然安靜了,煙江畔隻剩葦草掃過江岸的聲音,不知是不是風起得大了些,藏在葦草中的那些螢火蟲突然揮動着翅膀飛了起來,點點熒光融入天際,與星空相接,仿佛世間隻剩這渾為一體的天與地,密不可分。
片刻後,擎涳輕輕擡頭,唇齒相離,他靜靜地望着眼前的人,輕聲問道:“滿意了嗎?”
當然滿意!
沈臨稍事調整微亂的呼吸,輕輕一笑道:“你剛才……是不是閉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