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好像已經過了非得依靠話語才能靠近的時段,她不用言語,他會在濕滑的台階上伸手托穩她的手臂,會在她停下腳步看花草蟲魚時轉身等候。
快到山頂時,風聲呼嘯,外套被刮得沙沙作響,司霧側身像一記淩厲的刀刃。
雲層低壓,群峰蟄伏,司霧靠在觀景台的欄杆邊俯瞰,壓低的眼角難得透出幾分動容。
一回頭,花夢扶着樹幹半蹲着,風将她的頭發絞得淩亂。
“怎麼了?”司霧問。
花夢不作聲,腳步試探着往觀景台的方向邁了一步,餘光一瞥玻璃之外,又迅速收回。
司霧猶疑地問:“你恐高?”
“不是恐懼,是抗拒。”花夢狡辯道。
司霧走過去,靠在樹邊,“那還來爬山。”
“風景很好啊。”
“确實不錯。”司霧淺笑。
樹葉搖曳,紛紛揚揚,落在兩人周身。
天地随風而動。
掌心的樹皮斑駁幹燥,花夢慢慢松開手,拉住司霧的袖口說:“我們去玻璃台旁看看吧。”
司霧低一下頭,“你……”
“因為我剛剛突然想到,這座山,我們一輩子可能隻會來一次,如果爬到山頂都不看看風景,好像有點可惜。”
司霧點一下頭,随她牽着衣袖,往玻璃棧道和觀景台走。
司淇也很愛這樣拉他袖口。
但他的心跳不會如此急促,如此清晰。
司霧想,是因為這裡太高了吧。
大概我也恐高吧。
終于走到觀景台邊,花夢緩緩探出頭去,額頭的汗珠順着白皙臉頰滑落。
雲層浩蕩,萬山如寂,一身清涼。
大聖西行萬裡,見多少風景。
勇氣隻支撐了一分鐘。
猝不及防地,司霧聽見她說:“司霧,抓緊我。”
下一秒,她就腿軟到蹲下身去,站不起來。
慌亂之際,花夢定的鬧鐘響起,當當當的聲音吓得人心髒驟停。
“在書包側兜,能幫我關一下嗎?”
司霧扶着她的手臂,騰出一隻手去拿她的手機。
他瞥了一眼鬧鐘名稱上的“考研出分”,右滑關閉。
世界瞬間清淨。
花夢默默坐在地上,司霧也遷就地半蹲着。
半晌,花夢突然問,“司霧,去年這個時候你在幹嘛?”
司霧眼神暗了暗,“去年這會兒……”
在醫院。
司淇渾身插滿了管子。
他守在icu門口一步不敢動。
簽家屬知情書的時候手抖得寫不清楚字,好不容易寫好了,眼淚一掉下去,墨又湮開了。
“不提了。”司霧的聲音很輕,“你呢。”
“在一間小黑屋裡,沒日沒夜地熬,一邊哭一邊做題目,筆都握不住。”
“那還挺像的。”司霧低聲自嘲,“都這麼苦嗎?”
”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就是我考完的日子。”
“怪不得,我說這哪來的人,一身反骨。”
花夢噗嗤一聲笑出來。
司霧哄道:“起來吧,該回去了。”
花夢無奈:“腿麻了。”
司霧擡腕看一眼時間,“已經三點了,你什麼時候出分?”
花夢晃了晃腦袋,努力顯出輕松愉悅的樣子,朝司霧歪頭笑了笑,“今天下午三點。”
她舉起手機,微信裡已經存好了“一鍵查分”的網址鍊接。
“在最刺激的山頂查最刺激的分。”
拇指放在鍊接上,花夢遲遲沒點下,“太刺激了,忽然有點害怕,司霧,這種時候你一般會怎麼做?”
“我會想好最壞的結果。”司霧說道。
最壞的結果嗎?
碩大華麗的水晶燈砰然墜地,等不到歸人的晚宴燭光,出汗後黏膩在皮膚上的紗裙,不合腳而磨出血的皮鞋,地下室裡鬼魂一般的歇斯底裡……
那一刻花夢腦海裡閃過無數個片段,遠的、近的,那些糾纏了二十年的肮髒愛恨。
“司霧,最壞的結果是,考不上就下地獄。”她擡起水光潋滟的眼看着他,“沒開玩笑,是真的。”
“那就考上。”司霧穩住她握着手機的手,“查分吧,我覺得你能行。”
“真的嗎?”
“真的。”
花夢一瞬間眼淚決堤。
網頁跳轉得極快。
分數彈出來的一瞬間,命運審判的落槌在心中轟然一聲。
而頭頂的天空撥雲見日,晴空萬裡。
花夢伸手一把抱住了司霧,她能感受到他嶙峋的筋骨和加速的呼吸。
晦暗冰冷的身體一點點被這個擁抱暖起來。
“我說天使啊,帶我上天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