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飛機在海城降落,Yuko的追魂奪命Call就打了過來。
黎岱挂掉電話,回了她一個信息:【我很好,已經回來海城,不要再打來。】
然後,他關掉手機。
黎岱讓他們車開回紫山苑。
王媽半夜聽到開門聲,以為是喬可兒帶着黎一舟回來了,起來看見站在黑暗中的高大人影,愣住半天才試探着問:“是黎先生嗎?”
黎岱從昏暗的門前走到有一絲路燈微光的客廳落地窗前,隻是擺了擺手。
意思是你不用理我。
王媽哪裡敢多嘴半句,立刻縮回自己房間。
黎岱拉上所有窗簾。
客廳裡一點聲響都沒有,也沒有了一點光亮,寂靜,黑暗。
好像他被關起來的黑暗洞穴。
黎岱還是覺得太吵,耳邊很多雜音。
“我們已經離婚了。”
“你放過我。”
“我以後做什麼都和你沒關系。”
“你又不愛我,何必如此?”
“撤走你的人……”
喬可兒的每句話都在往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上紮刀。
黎岱又想起她在海灘上的表情。
她牽着楚清淮的手,對着另一個男人笑,而對着自己哭,說話時冷淡又憤恨。
那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喬可兒對他的讨厭和遠離。
這個認知無數次地打擊着他長久以來的自負。
“無所謂,你心裡有誰,随你。”
“我也不太可能突然愛上你。”
“隻要你在我身邊。”
在開始之初,他盲目地相信這世上任何東西都可以買賣,也盲目的相信自己。
所有的狠話都保留着自己的潛台詞。
我也不太可能突然愛上你,其實在說我早就愛上你。
隻要你在我身邊的下半句是你終究會愛上我。
無所謂,你心裡有誰,随你,隻是在說,我愛你如生命。
然而這些狠話如今句句把回旋镖紮在他自己身上。
黎岱企圖從厚重的遮光窗簾裡看出一點光亮,心神似乎都被耗盡。
十五歲時,他被一群人推入那個暗無天日的黑洞時,也是如此地渴盼光亮和聲響,可惜他一直沒等到。
梁華園一直告訴他,兒子,你要做個強者,你是最強的。
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
如果有什麼你得不到,别人有,那就去搶。
黎岱從黑洞中爬出的那一刻,幾乎不敢睜開眼。
當他睜開眼的那瞬間,他眼前是車水馬龍,生機勃勃的世界,心中的某個角落卻墜入了寸草不生的黑洞。
尤其是當他和梁華園求證綁架案的真相時,身下的黑洞毫不留情地吸走了他所有的驕傲。
“有些事不用說太清楚,你是我兒子,我們永遠是站在一起的。”
“是嗎?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讓那些人放我走?”
“做戲不做全套,怎麼會有人相信?你也知道那個女人是演戲的,她兒子還比你大,這件事之後,黎平山絕對不會再提起她半個字。”
十五歲的少年極快地吞咽着口水,深棕色的眼瞳本來像琥珀一樣剔透,此刻蒙上了一層陰影,薄唇翕動,那句“你想過我嗎?想過我有多害怕嗎?”
梁華園根本沒看他,隻為自己的計劃完美實施而興奮。
“兒子,以後黎家的少年隻有你一個,不會再有别人。”
可是那有什麼用,黎岱心裡回了她這句話。
他不過是梁華園的完美工具,用來鞏固聯姻,抵抗外敵入侵,成全她黎夫人完美婚姻的吉祥物。
至此,黑洞日複一日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情感。
他發現隻要漠視一切情感,不被愛的事實就沒那麼重要了。
所以沒有任何事物能掀起他心中的愛憎。
他扔掉了養過的貓,遠離了狐朋狗友,沉默日複一日。
梁華園曾經欣慰他一夜之間長大了。
隻有黎岱自己知道,長大的表象下是越來越下沉的黑洞。
黎岱在沒有一點光亮的客廳待了很久才上床上躺着。
他摘下腕表時正好是淩晨五點。
他平躺在喬可兒平時睡的枕頭上,深深吸了幾口氣,帶着茉莉花香的黑發好像就在他呼吸間。
最愛她睡着時軟綿綿的樣子,背對着他躬着身體,他正好可以從後面完全地擁着她入懷。
黑色發絲輕輕拂在他下巴上,清淺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噴在他手上……
黎岱不可抑止地想起她的軟乎乎的唇,秀挺的鼻尖,還有那對靈動的眼,每次到達頂點時,那雙眼裡潮濕又朦胧的情潮瞬間就會把他淹沒。
他閉上眼,手指發了狠地觸碰着自己,灼熱的呼吸幾乎點燃了這間卧室。
黎岱根本睡不着,極度的勞累後依然睜着眼睛。
直到他感覺自己全身像在火爐中烤出來一樣,燙得驚人,他的眼皮才開始打架。
饒是這樣,他也沒有完全睡熟。
劇烈的高燒耗盡他的身體,下一瞬又是陣陣刺骨的寒冷襲來。
冷熱交織中,黎岱被拉入一場又一場噩夢。
他看見很多人的臉,聽到很多聲音。
黎岱想着,要是這樣睡過去也很好。
隻是不知道喬可兒會不會有一點傷心,一點也行。
手機好像響了很多次,很吵。
後來又是很吵的人聲。
好像是梁華園的聲音。
他好多年沒叫過梁華園媽媽,她來幹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耳邊又有了喬可兒的聲音。
*
黎岱沒聽錯。
喬可兒帶黎一舟回來了。
航班落地海城很晚,回到家已經十點。
梁華園臉色鐵青:“你們回來的挺早。”
王媽和黃玲站在一旁,噤若寒蟬。
唯一沒被影響的人是黎一舟,他高興地喊奶奶。
梁華園盛怒的臉上還是扯了個笑,立刻讓黃玲帶他去休息。
喬可兒平靜地把箱子交給王媽,依然叫她媽。
“你别叫我!”梁華園砸了煙灰缸,玻璃渣飛到喬可兒腳上,“你知道他燒了多久嗎?”
“我問過李秘書,他幾天幾夜沒睡覺,又去鹿鳴島找你,連夜又飛回來,一天一夜了,現在還沒退燒。”
“你是怎麼照顧他的?”
喬可兒以為成年人發燒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她沒想到的是黎岱燒了那麼久。
面對梁華園的質問,喬可兒無法辯駁,隻說:“我上去看看。”
她疾步要往樓上走,卻被梁華園拉住。
“蘇可,你最近都在幹什麼?”
喬可兒定定神:“黎岱同意我工作了。”
“所以,你準備做個戲子了?”梁華園譏諷地冷笑,“還真是奇怪了,我們家的男人都喜歡戲子。”
“一個兩個都這樣。”
喬可兒現在不想吵架,平靜地轉身上樓。
柯景山從裡面出來,見到她愣了兩秒,稀松平常地打招呼:“嫂子回來了。”
喬可兒點點頭,轉而問道:“他怎麼會發燒?”
柯景山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心想這兩夫妻真是一個比一個奇葩。
一個自我摧殘成這樣,一個好像真的沒什麼感情。
尋常夫妻應該是早就沖進去看看自己的另一半怎麼樣了。
“呃,這個問題比較複雜,從醫學上來說,發燒是免疫系統……”
柯景山娓娓道來,喬可兒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她尴尬地打斷:“我進去看看他。”
“好啊。”
柯景山回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讓開了門。
房間裡隻有一盞小燈,窗簾還被拉着,沉悶地透不過氣。
床上的人側身睡着,隻露出一頭蓬亂的頭發,感覺他随時會在被子窒息一樣。
她回頭看柯景山:“柯醫生,怎麼能這麼讓他睡?”
柯景山攤開手:“他自己要這樣。”
“他醒來了?”
“沒有。”
“……”
喬可兒按下窗簾打開鍵,又打開了一角窗戶,房間裡終于有了清新的空氣流動。
走到男人側睡的那邊,她猛地拉下被子。
沒扯動。
“黎岱。”她推了推床上的人,那人紋絲不動,兩手緊抓着被子,腳也僅僅壓着被子兩邊。
這個姿勢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天衣無縫地壓住了被子。
喬可兒伸手探向他的額頭,立刻被燙得縮了回來。
“怎麼還這麼高溫度?”
柯景山看她臉上的急切,無奈說:“應該是又燒起來了,我沒來之前,沒人能喂下退燒藥。”
“看看時間,應該又要吃藥了。”
“藥呢?”喬可兒吼着,轉身就去找水。
柯景山指指床頭櫃,“在那呢,别着急。”
“不急,我急什麼。”喬可兒矢口否認,憤憤的口吻,“他幾天不睡覺,是折騰給誰看?”
“把自己折騰死了,沒人會記得他。”
她喋喋不休地說着,手上拿起藥,示意柯景山幫幫忙。
柯景山會意,費了好大勁才擡起滿臉燒紅的人。
喬可兒也是狠,用了狠勁捏着他的下巴,“張嘴,吃藥。”
半句廢話沒有,黎岱居然蔫蔫的張嘴了。
藥和水一起灌下去,一氣呵成。
半小時後,柯景山醫院有事先走了,留下她獨自對着昏睡的黎岱。
梁華園走進卧室,冷冷盯着喬可兒。
“我怎麼聽說你改了名字?”
“是,我用回本名而已。”
“哦,用回本名,我以後該怎麼和别人介紹黎家的少夫人?”梁華園的話不無譏諷,“說你過河拆橋,被蘇家養了十幾年後良心發現還是自己的父母最好?”
“你的父母真的好就算了,可惜你爸爸隻是個品行不正的賊。”
喬可兒嫁進黎家後從來沒有對梁華園說半個不字,一直扮演着言聽計從的兒媳婦。
她知道梁華園也對她頗多微詞,對她的家庭并不滿意,可是也從來沒當面罵過這麼難聽的話。
至少是給她面子的。
喬可兒的反應慢了半拍。
她忽然站起來走到梁花園身邊,眼中冰冷,以至于梁華園後退了半步。
“媽,沒搞清楚事情之前,你不要亂說。”
“我爸媽隻是運氣不好,出了車禍,他們沒偷别人的東西。”
“你覺得不好意思介紹我,那以後可以不介紹,反正我……”
“你們在吵什麼?”黎岱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疲憊地看着她們,然後對喬可兒招了招手,“過來。”
喬可兒遲疑了一會,看着他的眼睛,她心中的委屈不知怎麼就突然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