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無法抒發的,痛苦是無法表現的,痛苦是皲裂無聲的。
二十九歲的人生如果還要糾結于痛苦這兩個字,無疑不是一個成年人想要的體面選擇。
相比兒時的暴虐傷害與磋磨困苦,如今的人生,已經是一種溫馨的處境了。
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感受不到溫暖幸福又不是這個世界的錯。
那是你的錯嗎?柏卿,是你的錯嗎?
當然不是!個體的感受是一個僞命題,他說他不痛苦,他就不痛苦。
所以,柏卿不痛苦。
柏卿一直都是羨慕顧海洲的,父母那麼愛他,家人那麼愛他,從小到大順風順水,衆星捧月,不會被暴打,不會被欺淩,不會挨餓受凍,不會因交不起學費被呵斥到走廊上罰站,不會在臭了的垃圾桶裡翻來覆去找吃的,不會撿瓶子換錢還要被人克扣羞辱,更不會被一群人拖到巷子裡腳踩着臉按到地上欺負。
柏卿羨慕他,喜歡他,忍不住被他的熱烈吸引,被他的愛意折服。他忍不住幻想渴望,如果他和顧海洲在一起,是不是不僅會有一個摯愛的愛人,還會有一個和藹的爸爸,溫暖的媽媽,可愛的妹妹。他是不是,也可以,有美好的家人,有一個幸福的家?
可惜,顧家并不接受他。
而顧海洲為了和他在一起,竟然選擇了與家人鬧僵,離家出走的方式。
這是柏卿最愧疚的事,也是柏卿很快妥協的原因。
一向淡漠的他,選擇了委屈求全,陪着顧海洲回了顧家,忍受了顧母的冷言冷語,簽下了條件苛刻的婚前協議。
愛意也曾支撐着柏卿走過無數個日夜,他與顧海洲也曾甜蜜溫馨,幸福美滿。
可惜,柏卿無比珍視的東西,于顧海洲而言,沒什麼好稀罕的。愛,他從小就有,溫暖,他從來不缺。至于柏卿,那麼多人求而不得,卻對他死心塌地,關懷備至。
親情,愛情,友情,對于顧海洲,全都是手到擒來。所以他又有什麼錯呢?他隻是得到的太容易,柏卿又太無趣,時間一久,膩了,乏了,想找些刺激罷了。
曾經的愛也是真摯熱烈,但東西都能壞,都能丢,都有個保質期,愛憑什麼不能?他又不欠他,是吧。
……
斐尚的飛機上午十點到。
柏卿坐在貴賓專屬通道的接機區,神色平靜。時光可以掩埋很多東西,例如他對斐尚的期待。
十點十分的時候,柏卿接了一個來自前老闆趙度衡,寒暄了幾句,詢問了下柏卿後面的職業規劃,想要邀請柏卿回去。
柏卿自然沒有回去的打算,他現在心思沒有在工作上,人生對他最重要的是體驗和感受,繁複的工作純粹是浪費時間。況且,那套房子已經賣了,他也有足夠的經濟自由,暫時不需要為生活奔波。
柏卿婉拒了趙度衡後,一擡眼就看到斐尚站在不遠處頗有趣味地盯着自己。
十一年沒見,斐尚更帥了,褪去了高中時的青澀,臉上如今已是成熟男人的輪廓。
斐尚的眉目很深,鼻梁高挺,琥珀色的眼睛看人時總透着點傲慢與淩厲,剪裁考究的西裝,舉手投足間又盡顯上位者的矜貴與桀骜。
柏卿放下手機,主動擡手打了個招呼,斐尚便笑着踱步走了過來。
“一個人?行李箱呢?”柏卿問道。
“助理帶着,我先來找你。”斐尚笑着坐到了柏卿旁邊的沙發上。
“用不用等一下?”柏卿問道。
“沒必要,他們直接去酒店,我坐你車走。”
“這次回來你住哪?”柏卿問道。斐家在國内房産不少,南城應該也有,不過柏卿還是提前預訂了酒店。
“住你家。”
柏卿:“……”
“……恐怕不行。”柏卿委婉拒絕道。
斐尚眯了下眼睛,似乎對柏卿的拒絕感到十分不爽,他忽然湊到柏卿面前,“寶貝兒,十個億,你一個電話,我巴巴地從國外飛過來,結果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斐尚這麼一說,柏卿也有些尴尬,他耐着性子解釋道, “我租的兩室一廳,一間做了書房,一間和闫笙住,你來了,真的沒地方。不過訂的有酒店,不介意的話,我送你過去。”
“不是嫁了豪門嗎?離婚了連套房子都不送,你前夫可真夠摳的。混得不咋樣啊,柏卿。”
斐尚話說的刻薄,柏卿并不介意,笑了笑,“自是沒有你大方。”
“我送你去酒店?”柏卿又問道。
“先去你家吧,總要叙叙舊。”
“好。”柏卿站起身來,“走吧。”
“想念你做的清湯小面了。”
“那我回去做。”
斐尚坐在那裡并不動,隻是慢悠悠地伸出手,眼神裡帶着三分散漫與戲谑。柏卿有些無奈,握住他的手,順勢把他拉了起來。
斐尚站起來後,就搭住了柏卿的肩膀,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柏卿身上,“這麼多年沒見,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
柏卿轉過頭,視線堪堪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對上,他明白斐尚的惡劣,所以說出的話也故意夾雜着懷念與淺眷, “嗯,想你了。”
斐尚愣了一瞬,立刻一反常态地推開柏卿,面上閃過一絲嫌棄,“少把你對付男人那套用到我身上,惡心死了。你怎麼變成這樣?”
斐尚不喜歡柏卿這副世俗虛僞的模樣,柏卿明明對他有氣,十一年前他們更是大打出手,如今卻像沒事人一樣,溫柔示好,粉飾太平。
過了這麼多年,兩人再見卻仿佛沒有任何隔閡。可能嗎?
斐尚有些懷念那個清清冷冷,一逗就尴尬地不知手放哪的腼腆男生了。曾經,他以各種由頭逗弄柏卿,以此為樂,樂此不疲,偏偏這人還傻傻地看不出來,以為自己是對他好,是他最好的朋友。
現在的柏卿,長得還是驚天地泣鬼神,但性子,俗了。
有點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