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她大概是自己想明白了,雞毛撣子似的尾巴重又豎起,輕輕晃兩下,然後舉起一隻爪子,眯着眼睛舔了起來。
恍惚間,我看見她的腦袋上長出了兩個惡魔尖角。
果不其然,就在這隻名叫大米的薩摩耶顫顫巍巍地探出腦袋的下一秒,蛋撻這個壞東西便拖着牽引繩嗖一下竄到它面前,卻在大家都以為她要伸爪子打狗時猛地一個刹車,扭轉方向呲溜一下跳到了石桌上,對着人姐妹倆細聲細氣地喵一聲。
我去拉壞貓繩子的手随之懸在空中,連帶着四對大眼瞪小眼。
至于受害狗呢,它的屁股咣得一下墩在地上,嘴巴微張,眼神直愣愣的一下不敢轉,整隻狗呆得活像一架座鐘。
過了半晌,吓呆了的狗終于緩過神來,嘤嘤嘤地小聲嘟囔着,想尋求主人的安慰,沒走兩步卻又被蹲在桌上的壞貓吓到不敢前進,兜兜轉轉的,竟直直把嘴筒子怼進了坐在最遠處的關山的臂彎裡,兩隻前腳也搭到她的腿上,給關山的白褲子印了兩個碩大的黑爪印。
關山愣了一下,随後本能地用逗貓的手法安撫狗子來。效果倒是立竿見影,沒摸幾下它就不再發抖了。
趁此機會,我眼疾手快地揪住了肇事貓的後脖頸,把牽引繩在手臂上緊緊纏幾圈,确保她再也不能使壞了。
小崽子顯然是不服氣加吃醋了,一雙藍眼珠子使勁瞪着狗的方向,不時掙紮四肢,尾巴也在大幅擺動,喉嚨裡還呼哧呼哧的響,要是能翻譯出來,大概是一串髒話。
看來這一貓一狗的關系暫時是沒法緩解,隻能把它倆盡量分開。我們先行告辭繼續往山頂上爬,肇事貓就被關山抱在懷裡(準确來說是鎖在懷裡),絕對沒有一絲惹事的可能。
當我們走過幾段棧道,來到山的另一邊時,遠遠地還能望見那一百多斤的大毛球在原地賴着不肯走,被兩個主人一起拖着才勉強挪動了幾步。
山不高,我們回到車上時才剛到中午。
關山在做魚,腥味飄過來,把蛋撻急得團團轉,隻差喊出狗叫。這貓愛吃海鮮,尤其是魚,一聞到味道就興奮。以前每次家裡做魚都會單獨分出一點,用白水煮了給她吃。
但今天她可就沒這待遇了。我把貓箍在懷裡,讓她眼睜睜地看着關山把所有的魚都放進鍋裡,連一點渣子都沒給她剩下。
“看見沒,”我捏着貓耳朵,惡魔低語,“下次再欺負小朋友,被丢進油鍋裡的就是你了。”
她好像聽懂了,瞬時扭頭看我,臉上表情寫滿了震驚。
我微微一笑,刻意又走近了些,騰出手來把貓頭掰回去,正對着鍋。
這膽子奇大的小崽子這時候終于顯出一點兒慌張來,喵喵叫的語氣也變得婉轉了,像是在向我求饒。
我一點兒不留情,讓她結結實實看完了魚被煎得兩面金黃、盛進盤子裡的全過程,才大發慈悲地把她放回了地上。
四腳剛一着地,她就飛撲到了我們的床上,爪子在疊好的被子中間扒拉一會兒,拱進裡頭連根毛都不肯露出來了。
“何必吓唬孩子呢。”關山端着白瓷盤,哭笑不得地說。
我雙手叉腰:“就得讓這小崽子也吃吃癟,不然真就無法無天了。”
“我尋思平時她在我們面前還挺乖的啊,”我摸着下巴,“怎麼還有兩幅面孔呢?”
關山撲哧笑了,見我一臉疑惑,解釋道:“那是因為她知道你不會慣着她。”
“嗯?”我一皺眉,腦子裡登時想起一個人——“我媽!”
“嗯哼。”關山聳聳肩。
我一拍手,大徹大悟。前段時間我和關山都忙,蛋撻又正好處于最鬧騰的年齡段,我媽當時還在M市,就經常帶着貓出去遛彎,讓她發洩一下精力。(估計狗公園也沒少去)
就我媽對這家夥的态度,說是千依百順都算輕的了。我覺得哪怕貓沖進衣帽間把她一屋子高定全抓成流蘇款,她也會誇孩子審美好的。
這麼一想,蛋撻今天在我們面前還是收斂了,至少沒真對無辜的小狗動手不是。
“唉,果然不能讓長輩帶娃。”我由衷歎道。
關山也認同點頭,回身繼續切菜,邊切便說:“别太擔心,孩子還小嘛,現在教回來也來得及。”
“也對,”我打個響指,“時間還長,看我怎麼收拾這小兔崽子!”
“加油。”關山對我豎了個大拇指。
我得意地昂起頭,心中霎時充滿了鬥志。
“等等——”過了一會兒,我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剛開口,關山恰好把菜下鍋,刺啦聲蓋過了我的聲音,她隻能提高音量問:“什麼——”
我也扯開嗓子:“我怎麼覺得我倆剛才的話這麼像是夫妻在讨論人類幼崽的教育問題啊——”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
“那有什麼關系——”關山降低了火力,聲音也變低變柔了,“蛋撻就是我們的孩子嘛。”
“說得也對哦。”我捏捏下巴,立馬自洽了:誰說養貓不能談教育了?貓也是分乖貓和壞貓的啊!
“别傻站着了,”關山對我招招手,“去,把那口鍋洗了。”
我樂颠颠地去刷鍋了,路過竈台時順手捏了一條炸裡脊,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嘴裡。(關山原本是要做糖醋裡脊的,但不知怎麼的,一盤裡脊就變成半盤了呢。哎呀,好奇怪呢)
-2027年6月30日-
在N省和J省交界處拍下了我們的第一張婚紗照。
雲霧缭繞密林,露珠凝了滿地。忽而一束天光穿透雲層的罅隙,點亮幽暗。
金色的光凝在皮膚上,又為一切鍍上神聖的朦胧。
我們相視一笑,攜手走向晨曦。
畫面很唯美,當然,得忽略掉摸黑趕路平地摔了個狗啃泥、不小心踢到三腳架相機差點掉懸崖、抄近路被村裡的大鵝當成賊攆了一裡路(這個應該怪我太賤,非要跟關山打賭這個點鵝有沒有醒着,然後往人家窩裡捅了一下……)。
以及,被熱情邀請我們來吃中飯的大娘腌的青辣椒攻擊,辣到大腦宕機了好一會兒,連灌了三瓶水才緩過來。
但是——
我們還是挺開心的嘛!
滾圓的太陽很快升了上來,濃霧被山風吹散,樹上的水珠被搖落,勤勞的飛鳥從頭頂掠過。遠處村子裡的公雞叫得嘹亮,間或夾雜鵝叫和狗叫,漸漸的出現了吆喝聲和嬉鬧聲,是不摻雜任何城市繁忙的生活氣息。
村裡的土雞肉質鮮嫩,楊梅又大又甜,從菜園子裡拔來的新鮮青蒜配着臘肉爆炒,香到能連下兩碗飯。
有美景,有美食,有我愛的和愛我的人陪伴。
足夠組成值得銘記的美好回憶。
下午下起了大雨,偶爾響起幾聲悶雷,但看不見閃電。密集的雨滴打在車上,叮叮咚咚地唱着。透過車窗向外望,像隔着一層流動的冰,剔透的,帶着絲絲涼爽。
關山說她從前不喜歡下雨。那會讓她想起泥濘的小路,發黴的衣物,牆上蔓延的青苔,還有那些在雨中滋生的悔恨。
可今天,她趴在車窗旁,推開一條小縫,讓雨絲傾落在掌心,她的臉上揚起的微笑不再帶有半分憂愁。
關山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着書,而我靠在床頭,抱着電腦剪視頻。(我好歹也是個百萬粉的旅行博主,雖然這兩年歇着了,但還留着記錄的習慣,這些天的素材累積下來,夠發好幾期了)
車裡音響放着我們喜歡的音樂,蛋撻在地毯上四仰八叉睡得很香。
大雨持續了幾個小時,直到黃昏時分才抽抽嗒嗒地停下。
雨後天空格外明朗,夕陽也透徹。
我們并肩看太陽落下,橙黃的暖光把蛋撻映成了一隻橘貓。
或許這就是旅行的意義,去發現一切美好,并擁抱它們。讓它們成為一種力量,抵消那些總會出現的不如意。
也是生活本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