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隻管憨笑:“怎麼會,我再給你送一碗。”
陸明堂沒轍了,又問:
“你媽腰怎麼樣了?”
“好多了,醫生說不要勞累,沒大事。”
“你呢?不是要自考,準備好了嗎?”
這問題點中阿峰的死穴,他一下子啞了。
葉黎兩爪墊着下巴,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一幕,雖說都是些家長裡短,但他沒見過,他周圍也沒有憨成這樣的人,心事寫在臉上,送個飯都顯得鬼祟,要是擱他家,早晚得被他娘打出腦花。
“還不滾回去複習,故意的吧!”
可陸明堂竟還能忍受,甚至習以為常,這不應該,他明明是全世界最講求效率的家夥,彙報工作多浪費一秒鐘都得記大過,阿峰這種沒頭腦的,在明德得下十八層地獄。
“陸哥,這裡真的要賣嗎?”他終于問了,葉黎下意識支棱起來——賣什麼?
陸明堂嗯了一聲。
“公司那邊...很嚴重嗎?”
“穿草鞋的關心開路虎的,瞎操心,就是一時的周轉,過了一陣就好了。”
陸明堂嗤笑一聲,但很快,阿峰的猶豫變成掙紮,低聲道:
“我不考了。”
空氣靜止了。
陸明堂眼裡泛出冷光,阿峰臉上早沒了笑,心虛的十分明顯,但還在逞強:
“那個...這些年店裡賺了點錢,我和我媽就想着可以先還你一點...”
“你媽看病呢?你不是說想考C大,想學神經科學,來公司給我打工?”
那的确是幾年前的豪言壯語,阿峰視陸明堂為偶像,崇拜到甚至不敢肖想成為下一個陸明堂,最多也不過是做他的左膀右臂。
他無所不能,是這個小村子長出的巨樹,能獨立擎天,若他有一絲傾斜,便是天塌了,這是阿峰所不能忍的。
阿峰不敢看他,頭埋得很低,頂着巨大壓力小聲道:
“我不是那塊料。”
“沒讀就說自己不行?”陸明堂聲音不大,甚至沒睜眼瞅他,但小小一間房,愣是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場面委實沒經曆過,在現場無人關心的角落,小狗噤若寒蟬。
首先,因為缺錢沒法讀書這種事情離他太遠,也不該出現在新世紀的今天。
且不說各種助學政策在那擺着,陸明堂難道供不起一個學生讀大學?
不可能的事兒…他不是會放高利貸嗎?
想到這,葉黎莫名心虛。
再說賣房...明德碰上什麼事需要老總賣房維系了?
何況他都混到這份上了,沒可能一個幫忙周轉的對象都沒有,一個公司的生命線一在産品,二在财務,這是陸總手拿把掐教給他的,他離開的時候明德的财務狀況漂亮的很,沒道理他走了以後就敗落了。
所以是誰要賣什麼玩意兒,他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阿峰到底慫,幹巴巴地說幾句考試沒考好,連他媽囑咐的碗都沒拿就跑了。
陸明堂也不叫他,一雙烏沉沉的眼望着少年遠去,久久無話。
這小子說的不差,他不是讀書的料,但如果是兩年前,就算低空擦線,他也能供他讀到畢業,起碼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但這才幾個月,關于他事情就滿村風雨。
有傳他的項目出了很大問題,資金鍊斷裂,财政狀況嚴重到甚至需要變賣老屋緩解。
他陸明堂之前有多抖擻風光,眼下就有多潦倒可憐,阿峰一家厚道,但這背後八成是他媽的主意。
他們孤兒寡母可憐,當家的早死,女主人腎病無法從事體力勞動,去年又壞了腰,久坐久站都麻煩,孩子還要讀書,日子過的窘迫,如果沒有陸明堂,在知道自己成拖累的時候她差點找水塘沉了自己。
那麼大的恩德,這娘倆記在心頭,甯願賣血也要還上。
偏偏陸明堂就擔心他娘走極端。
他又不是撐不下去,吳蓮娘也好,阿峰媽也罷,還有他母親——母親也曾這樣艱難地養大自己,她性子要強,不肯要誰幫忙,就苦的熬壞了身子,一天福也沒享到就走了。
當年他小,做不了什麼,現在大了,以為能耐了,卻也泥菩薩過江。
......
葉黎又錯過一個逃跑機會,呆呆蹲在浴室門口守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但這小鋪面的地闆像塗了膠水,腳一離地就被拽回來。
小狗敏銳的嗅覺沒有聞到一星熱乎氣,要麼熱水器壞了,要麼根本沒開。
這天氣,與其說是洗澡,不如是水刑,陸明堂卻洗了很久,出來時唇色發白,身上挂着水珠,甚至沒穿件衣服,就随意搭了條毛巾。
葉黎忍不住叫了一聲,那大傻個也真是,起碼帶碗姜湯過來,陸明堂好歹算剛剛幫忙救災了吧。
大概也是冷的厲害,陸明堂抱起屋裡唯一的熱源,一起縮進冷硬的床鋪。
葉黎沒掙紮,這人看起來不太好,像具會呼吸的屍體,偏偏那雙往日裡冰冷深邃的眼裡透出一絲柔軟的笑意。
他揉了揉狗崽子的腦袋,聲音帶着倦意:
“先睡吧,明天再幫你找主人。”
先不說主人這檔子事——睡前能不能把頭發吹幹呢?
葉黎隻知道貓沾水以後能把毛舔幹,狗有沒有這本事還有待驗證,他猶豫片刻,伸出舌頭,在陸明堂濕漉漉的頭發上做了下實驗,然後就被一條結實的臂膀鎮壓了。
“别鬧。”
葉黎無語:你的潔癖呢?這狗雖然是你洗的,但難道能通過洗澡證明它沒有狂犬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