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姓葉,他做的東西狗都不理。
這是他爺爺的英明論斷。
但十八歲的葉黎能信?
必然不能,于是憋了一口氣,以一個普通大學生的身份四處投遞自己構建的數據模型,然後石沉大海一月。
少年人不信邪,親自揣着硬盤上了幾家心儀的公司的門,用的是最古老的手段——堵人。
效果不太理想,被保安驅離五次,第六次時終于得見以為老總。他志得意滿,誰想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見面就對他評頭論足指手畫腳,當被那雙鹹豬手把住手臂時,葉黎的膈應達到了頂點。
這個愚蠢又膚淺的世界,真的有能理解他偉大構想的人嗎?
葉黎在其中碰壁碰累了,破天荒地開始反省,開始審視,他爺的話莫不是真有那麼幾分道理。
就在他即将把這個月的遭遇定義為人生滑鐵盧之際,事情居然他媽的柳暗花明了。
找上門來的雖然隻是個初創公司,他曾經一點也沒瞧在眼裡,但那分鐘他進行了深刻的反思,之前是自己想岔了,龍頭企業裡掌舵的全是群老僵屍,新興企業才是他的藍海。
是故他态度鄭重,雙方還未見面他便把對方擺在了親切的位置。
陸明堂也的确生的好,劍眉星目,輪廓英挺,如果不做智創圈的守夜人,去娛樂圈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因而第一次見面,葉黎就悄悄把他當做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如果之後他沒有闆着臉對他的東西挑刺的話,那一天會比想象中更愉快。
他說:“AI訓練模拟是大勢所趨,你為什麼想走生物協調?”
葉黎簡直白眼,大佬你不也想走,不然找我貴幹?
但遭遇了一番社會毒打,葉黎已經不會把心裡話顯露在口頭,他露出一個堪稱老實的微笑:
“這類技術都将首先用在之後的深空航行項目上,茫茫宇宙,人類把性命全托付給機器真的合适嗎?”
“之前這方面的實驗都失敗了。”他說的雲淡風輕,但“失敗”二字用在這裡委實婉約,這些年裡學校、研究所再到市場,已經到提起“生物協同”幾個字都要報警詐騙的程度了。
能繼續堅持這個方向的人不能說沒有,但大抵腦門都挂着“傻x”“騙子”“狂徒”之類的标簽。
“而且倫理問題呢,你考慮過嗎?”陸明堂用手肘撐在桌上,身體前傾,漂亮的眼廓裡含着一汪深潭,正對着這個過分年輕的挑戰者,充滿審視。
葉黎從未被審視過,哪怕要踏足這樣一個滿是廢墟的領域,作為葉家未來之星的頭十八年裡,他也能收獲無數鮮花與掌聲,而作為一個普通大學生的這一個月,别說審視,他正眼都沒得到幾個。
科技令機械飛升不再是狂想,絕大多數人都接受了人類的軀殼無法适應太空環境,沖向宇宙這項至高使命便交到了數字人手中,AI仿生向導、意識上傳、數字生命...已成浪潮,這樣的大環境裡偏有幾個唱反調的,葉黎就是其中之一。
開機器人漫遊算什麼漫遊,人類應該把腳印刻在每個征服的星球上,血肉苦弱就讓血肉飛升,生命科學才是真正的出路,然而這條出路上,倫理的重量遠超其他。
他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興奮,壓抑在骨子裡的莫名怒火也被勾起,皮裡陽秋地譏諷:
“馴養AI就沒有倫理問題?仿生人投産沒有倫理問題?亞束裡的土著都快被那群機器人殺絕了,倫理踏馬的堵住了哪根槍管?”
他說完,看見那雙眼裡洩出一絲真切的笑意,蓦地恍惚,下意識接住他伸過來的手,聽見他低沉磁性的聲音似乎很溫柔:
“那麼,合作愉快。”
原來他們初次見面的情形還不賴。
.......
葉黎迷迷瞪瞪地睜眼,感覺自己睡在一個火爐邊上,腦子半夢半醒間得出結論:狗是一種很怕熱的生物,因而生生醒過來。
他很快意識到熱源糟糕的狀态。
淋了那麼久的雨,還洗冷水澡,火力旺的壯小夥都不一定熬得住,何況陸明堂已經說不上年輕了。
托狗子良好的夜視能力的福,他鬓角裡藏得幾縷稀疏銀白紮進眼睛裡,眉間眼尾的紋路,無一不在細說他這些年的境遇。
他這幾年過的不好,葉黎曾經毫不關心。
但這分鐘不行了,葉黎探出狗爪碰了下他的額頭,一片滾燙,加上他艱澀炙熱的喘息,再燒下去體溫得沖上四十。
随之而來的高熱驚厥、脫水、肺部炎症、心髒重負...甚至腦部損傷,哪一個都不是一隻小狗能應付的。
甭管以前多不待見他,良知也無法允許他眼睜睜看着他燒死在這,更何況這還是他搞好人好事弄成的樣子。
葉黎蹭的一下竄出去——得找人。
大雨稀釋了絕大部分氣味,循着一點痕迹,他在泥濘的街道艱難地摸索,天空淅淅瀝瀝飄着夜雨,雪白的絨毛再一次變得髒兮兮,寒冷侵襲小狗的身軀,他終于找到了目的地,用出吃奶的力氣大聲汪起來。
阿峰睡得正香,他媽伸手捏住他的耳朵,腦子還沒醒,身體下意識坐起:
“阿媽,腰又痛了啊?”
“門口是不是有狗叫?”他媽用了點力氣,耳朵上的疼痛成功讓他又醒了醒。
阿峰打了個哈欠:“不知道誰家的...大半夜叫什麼呀,明天報警擾民。”
“好像就是咱家門口的,還在撓門...不行,得去看看。”
他媽不知道為啥心裡總不踏實,披着衣服往樓下走,阿峰忙追上去:
“诶等等,萬一是瘋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