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大學刑偵專業大一上學期,課程主要以真實演練為主,理論與實踐并用,高壓與自律并存,講究的是努力淘汰一批人,盡早轉專業。
上一屆和上上屆學長在跟他們這些大一新生交流談心時說過:“老袁會使勁搞你們的心态,盡量把你們從刑偵專業攆走。”
“這是為什麼啊?!”林羽貘不懂,“我們相聚在一起就是緣份,而且我們挺尊敬他的,幹嘛把我們打散?!”
學長幹笑幾聲:“什麼緣啊,一旦以後參加工作因為不達标而犧牲了,那就是孽緣!一些經受不了打擊的愣頭青就算挨到畢業,送到機關裡沒兩年也得被淘汰。”
“比如看到腐屍哇哇大吐,到案發現場走不動了雙腿發軟,或是跟兇犯硬碰硬被殺掉,或者承受不了工作高壓,都不如趁早轉業,省得給咱們學校丢人。”
“不至于吧,”宋大霖道,“咱們這每天的課緊湊又充實,還挺有趣的,跟一夥兒偵探一起追兇似的,感覺像看大片一樣刺激,關鍵是咱們還都是演員!”
“可這些都不是真的,”成澄星說,“看到真實的案件發生,就不會覺得‘有趣’了。”
“有幾個人能經曆真實的案子啊,咱們都平平安安地長大,”王闖說,“誰看到過窮兇極惡的犯人,兇手,還不得以後上班的時候再碰。”
“那時候碰到就晚了,大學畢業證都拿了,你再說你不想當警察?”
“可也不能現在就殺個人,讓咱們感受感受啊!”
“先不用争論這個,我們上一屆大四生剛入學的時候是180人,畢業時不到80人,現在都去一線了,這就明白了吧?等到大三大四,淘汰的人更多,”學長安慰他們說,“就不用先想這個,走一步算一步,好好訓練和學習,别太慫,但也别逞能,畢竟刑警這工作不是那麼好當的,别人努力工作是為了賺錢,咱們是玩命。”
成澄星沉默了,他是真的見到過“犯人”跟“犯人”是發小一起長大的,也見過被害人和被害人的父親,現在每天都跟被害人聯系……内心是有很大觸動的,他跟這些同學都不一樣,見識過犯罪,也因為犯罪而深深地迷惘過和後悔過,他不知道在牢裡孫志奇和姜鵬是什麼樣的感受,但對他而言,那場犯罪,改變了他們很多人。
早上六點,天還沒亮,急促的打鈴聲将秋天微涼的清晨甯靜打破。成澄星迅速從床上彈起,蹦到地上,“啊”的一聲慘叫。
“幹什麼幹什麼?!地上沒有釘子!”林羽貘一邊穿衣一邊蹲下來,握了握他屈起的腳踝,“扭到腳了?!”
“……沒有。”成澄星皺着眉扶着欄杆,歇了好一會兒。
這前天晚上盡情縱欲的結果就是到今天周一起床,屁股還是分家的狀态,并攏不上。
他一瘸一拐地跑到走廊水房洗漱洗頭一氣呵成,整理好内務和大夥兒一起出門去,先是5公裡長跑外加障礙跑,成澄星越跑越慢逐漸落在後頭,袁教官往他臉上一指,他隻好脫離大部隊,緩慢走到教官身邊。
“你是什麼情況,今天有氣無力的,是否需要去醫務室?”
“啊,不用,我可以慢慢跑,”成澄星說,“今天……今天扭到了腳。”
“扭到了兩隻腳?”袁教官瞪着他,“跟個軟腳蝦似的!”
成澄星後背汗然,教官是老刑警了,不會是看出來了吧?!
“你們這屆學生,檔案早倆月就到了學校。”
警校和軍校在報考之前,檔案就會落到學校,審查是否錄取。
“當時看到你的成績,我們都很興奮,你比第二名高了50多分,還願意報考我們學校。可看你是有先天疾病在身的,我們又很顧慮……”
“教官,我真沒事,不是心髒病犯了,”成澄星連忙說,“真的,不信我去醫療室檢查,您看我心率都是正常的。”
他把手腕遞過去給教官看,這會兒又希望袁教官是火眼金睛能看出他是什麼情況。
可惜,袁教官個孤寡老男人,根本看不懂。
“那你今天這是怎麼了,被人打了?!”
成澄星撫着酸痛的腰,單腿站立了一會兒,隻好低着頭道:“……昨天去見我女朋友了。”
“……”袁教官沉默兩秒,舉起了電棍,朝他後背打了幾棍子,“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是軍訓時期,也是你們專心鍛煉體能的關鍵時期,尤其是你!你到底能不能勝任刑警的工作,三個月結束以後,我們對你是有考核的!”
“我能行!”成澄星大聲道。
“隻會說,不會做,或者做不到,那都不行!你光靠腦子就能當刑警了嗎?不能!不論是誰,去到警隊,都是要從基層做起,你總不能眼瞅着犯罪嫌疑人在你面前跑走,你都追不上吧?!這種提高體能的關鍵時期,你不節省精力和體力,一到周末就去瞎胡混,那到了警隊你要怎麼說?!報告,我昨天陪我女朋友了,今天跑不動了,那能行嗎?!”
“我再不敢了!我能跑!”成澄星轉身去追大部隊,這會也不管哪裡痛了,他咬着牙佯裝沒事,艱難地追上了隊尾。
早練過後,跟同學們拉幫結對去教室上課。路上,和成澄星勾肩搭背的室友同學聽到幾句教官的訓斥,都感到很好笑,一味地調笑成澄星“周末愉快”,一邊唉聲歎氣沒有女友不說,還沒有女生喜歡。
成澄星隻抱着書包垂頭喪氣往前走,想着這一天的課程。
“同學,你是、你是刑偵一班的成澄星嗎?”
有兩個女生,守在階梯教室門口,等了很久,攔住了他們,手裡拿着信封。
“啊,”成澄星撓了撓頭,眼睛往别地方看,“我不是啊。”
跟他走在一起的男生們“切”了一聲,不停起哄。
“怎麼又來了?!”
“這才周一,上周多少個來着?”
“三四個吧!怎麼都送信啊?”
“要電話号碼他不給啊。”
那女生自動屏蔽了周圍男生的打量和議論,握着信在手心裡,紅着臉強調道:“你是成澄星,你眼睛特别大,騙不了人!”
“他們眼睛也不小啊,”成澄星問,“你替誰送信啊?我不接受膽小鬼的信。”
其他男生都樂了,跟着起哄:“不要膽小鬼的信!”
“讓她出來,躲你們身後幹嘛啊?要送情書就親自送!”
那女生有些急了,信封都快被她捏皺,跺着腳:“你、你們别管替誰送的,反正你得收下!”
成澄星本來還想拒絕,可看到女生快急哭了的表情,男生們又一臉看好戲的樣子,還有室友們拼命給他使眼色,讓他趕緊收下,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接過了信封。
轉而遞給了旁邊一言不發的女生。
“是你寫的吧,我物歸原主了。”
對方一愣,整個人怔住了,她旁邊替她出頭的女生,也“啊”的一聲,看向了她。
“是我。”女生緩緩接過了信,埋頭在信封裡,肩膀顫動,甚至雙手一扯,把信給撕了。
“哭了,哭了,哈哈哈,成澄星你又惹小姑娘哭!”
“滾一邊去,都給我進去!”成澄星連踢帶打,把身旁那些狐朋狗友都推進了教室。
“哎哎,别哭噢,也别生氣,”成澄星見她碎紙機一樣把信撕得粉碎,連忙哄道,“不好意思,你很好,但你來晚了啊。我有女朋友,他們都知道,跟我青梅竹馬,高中同學,現在在清北念書,昨天我還陪她出去了。”
那女孩一愣,緩緩擡頭,眼珠子晶瑩剔透,飽含着不願相信。
“真的,你走吧,”成澄星看到另外一個女孩扶住了她,“你們能幫我個忙嗎?幫我廣而告之,說我有女朋友。”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隔三差五就有别的院系的女生來找他,他同班同學反而沒有,因為他報道的第一天,就告訴他們所有人,自己有女朋友了。
“你有了又怎麼樣,她是清北的又怎麼樣,反正沒有結婚,我們可以公平競争!”那女孩不依不饒起來,拿出了報考警校的鬥志,“隻要我們公開比試,你就可以擇優錄取。”
“啊?”成澄星忍不住好笑,“那可不行,做男人要忠誠,而且感情是有先來後到的,這對你還是對他都不公平啊,我也不能劈腿。”
他擡起手臂,按住門框,忍着酸痛得像要劈開的雙腿,在上課鈴響之前,終于把這心碎的女孩和她的好朋友請走了。
“你就不能太好心,”林羽貘坐在他旁邊,“這麼溫柔、這麼講理地說話,她們不會死心的。”
“那我能咋辦,還能罵人啊?”成澄星龇牙咧嘴坐在座位上,“到底是什麼情況,總有人來找我,誰洩露了我的行蹤?”
“你不知道咱們學校有表白牆啊?”王闖坐在他另一邊,打開一個頁面給他看,“瞅瞅瞅瞅,都是你的名字,據說有一天還有個男的說你長得帥,底下一堆基佬舉手,都對你诶嘿嘿哈哈……”
“滾蛋!”成澄星給了他一手肘,拿着他的手機,皺着眉頭看着那頁面上不停滾動的種花癡留言,所謂“澄星時代”。
原來這就是“罪魁禍首”!
他趁着下課時間立刻注冊登陸進去,網名叫“成澄星本澄”,上去就急吼吼地表明了态度。
“各位同學,未來的警官們!現在是什麼時期,是組織考驗的關鍵時期,是訓練體能、汲取警務警備知識的重要時期!
“你們閑得沒事幹嗎?天天發花癡,成澄星本人非常不喜歡這種盲目崇拜!
“他不是明星,你們不要搞錯了,什麼時代不時代的,沒有人單靠美貌就能成為一個時代,除非是我們英勇無畏的警官……
“樓上是誰在那發瘋?”
“看着像耗子藥吃多了的。”
“估計又是成澄星唯粉在那趕客了,不好意思,成澄星是我們大家的!”
“咳咳,家人們有新鮮的飯《他的他的他》。”
“對方已成功接收文件《他的他的他》”
一時間衆人紛紛冒頭迅速下載了這一個文檔,岔開了成澄星的“嚴正說明”。
成澄星也好奇地把這份文件下載并打開,看了沒兩秒,臉就綠了。
斜下鋪的周家俊迅速把手機扔到了床尾,大喊一句:“我的眼睛!”
原來是一篇換頭顔色文,不過主角名字變成了“誠星”,方便大家代入。
“ID460.32.0183,你給我等着,”成澄星氣憤地回複道,“我迅速把你捉拿歸案!”
“難道你還真是成澄星本人?!”
“扯淡,這表白牆火了幾個月,他一次都沒來過。”
“叫‘成澄星本澄’就是本人了啊?那我馬上改名。”說話的人迅速改成了“成澄星本星”。
成澄星從上鋪跳下了地,穿上鞋往門外走,他已經通過校内局域網抓住了那個傳播文檔的人。
“我們一起去。”宿舍的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不用!”成澄星推門出去,循着網址,找到了對方所在區域信号基站,最後,定位到了噴泉後面的一棟白色宿舍樓下。
女生宿舍。
他上不去。
在這抓耳撓腮繞這噴泉走了兩圈半,翻開手機,裡面表白牆的信息新增99+,都在問“本澄”和“本星”哪個才是成澄星本人,或者哪個都不是。
成澄星想了想,拍攝定位了這棟樓4層靠東一角的米奇兔粉色窗簾,發了一句話:“懂的都懂,馬上下來,你損害我名譽權,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過時不候。”
“什麼情況?”
“這是要單挑啊?”
“看窗簾不知道是哪個宿舍樓啊?”
“好像在西苑吧?”
信息又唰唰唰地上去了好多樓,大概十分鐘左右,那宿舍樓門口,走出來一個女生,穿着睡衣和毛毛拖鞋,頭發散在後背,身材微胖,推了推眼鏡,膽小又緊張地往噴泉這邊張望。
“小眼鏡!”成澄星指着她,“你給我過來!”
“啊!”對方短促地驚叫一聲,渾身一頓,接着調頭就往回走。
“你敢跑我找你導員你信不信?!”成澄星說,“09級公共關系3班,劉思語?”
劉思語震驚地轉了過來,發現自己跑不掉了,以烏龜的速度,緩緩地走出了宿舍樓門口。
仰頭一望身高有一米八的成澄星,登時渾身縮進了,低下了頭。
“沒,沒寫你!”
“你以為給我改個名,就不是我了?”成澄星掏出了手機,“他那澄澈透明的眼睛,仿佛上天打開的窗戶,又漂亮又無辜,能讓人一眼記住,也像是随時能被人欺負得落下淚來,惹人垂憐,那粉紅的耳垂和姣好的唇形,好像天生就适合被人啃咬和親吻……誠星,是你的名字,而欺負你的人,都不是誠心的。”
成澄星忍着雙臂站起來的寒毛和滿地亂滾的雞皮疙瘩,對那越縮越小的女生吼道:“我看你欺負我就是誠心的!”
“對不起,對不起!學弟,我們沒有惡意的,”劉思語雙手合攏,不停作揖,“你長得很帥,激發了我們的創作欲,我們才以你為原型亂寫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過是仰慕你……”
“然後給我安排了三個男人?”成澄星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還都把我給睡了?!”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别告訴我導員好嗎?我馬上就要畢業了,不想被退學!嗚嗚嗚……”
“你可真有閑工夫,大三了不該準備實習了嗎?”
“我的工作就是宣傳崗位,平時寫文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