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脖頸上被遮住的“一見生财”四個字,突然亮起了一層詭異的紅光。他手握哭喪棒,行雲流水地耍了一套棍棒招式。
而後用棒尾一點忘川河,用血紅的河水在黃泉路上,鬼畫符般寫了“必安”二字。
一陣猛烈的腥風襲來,吹得他一身白衣獵獵作響。笑面無常冷下神色的時候,不再像柔軟易食的白饅頭,反倒像山頂終年不化的尖冰。
冷得吓人。
旋即,一座建築憑空出現在河面與土地交界上方。
沈婵娟看得分明,那建築出現得詭異,像是它本來就在忘川河水之上,隻不過被無形的屏障遮掩住了。
很快,她就無暇思考羅刹殿的出現。因為那殿越來越近,越來越低,而後落在了沈婵娟面前。
也正如此,整個殿外一覽無餘。
“羅刹殿”名字起得宏偉,但其本身卻并不莊嚴,因其是白牆黛瓦的江南園林,所以十分雅緻清幽。黛色的瓦當鋪得密而有序,叫人一看便想起檐下聽雨的情趣、江南煙雨的柔情。
立面的飛檐仿若飛鳥振翅,月洞門内栽着茂盛的青竹,竹葉又細又密,越過窗棂出牆而來。
美是極美的,但是在沈婵娟眼裡,卻不是美不美的問題。
試問:夜色下黑不溜秋的中式建築,搖晃的樹影,血紅的老式燈籠,屋檐上飄的白紙銅錢,這是一副什麼情景?
答:當然是恐怖遊戲的cg。
見到恐怖遊戲就繞道走的沈婵娟絕望地想:現在說不去還來得及嗎?
黑白無常卻不知道她的心思,很快飄到門兩側,各執一銅環,同時扣響了漆得深黑的木門。
那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聲,自己敞開了。
對此見怪不怪的小黑小白自如地邁過門檻,隻有沈婵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般來說,屋内不都有女鬼索命嗎?
沈婵娟咬牙走進殿内,撲鼻的是一陣清冽的梅花香。昏黃的燭光下,一面銅鏡幽然伫立,女子面容隐在暗處,她伏在案前,正不急不緩地研墨。
來了。女鬼她真的來了。
沈婵娟呵呵兩聲。
“羅刹,你怎麼又不開燈。”小白皺着臉道。
沈婵娟好想讓小白閉嘴,告訴他和女鬼搭話是沒有好下場的。
“我已習慣燭光,無需那些現代之物。”那女子頭也沒擡,自顧自地取下筆,擡腕寫字。
居然不會懸浮索命?!沈婵娟的心放下了一點。
小黑擡了擡袖,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讓整個室内都亮堂起來,像開燈了一般。
他淡淡道:“你習慣了,她未必習慣。”
沈婵娟感激得無以複加,終于,她人生中第一場實景恐怖遊戲體驗終于結束了。
視線明亮後,陰森的感覺的确淡了不少,沈婵娟也看清了殿内的布局:殿内前廳不算大,裝潢簡潔卻雅緻。殿牆挂一副水墨江山畫,那女子正坐其前,手邊一座中等大小的琺琅香爐,仿佛這萬裡江山,都在她麾下。
聞言,羅刹停下筆,擡頭看了沈婵娟一眼。
她有一雙極美的綠眼睛,像早春新盛的翠竹,也像茫茫煙雨中一片煙青的霧。
那雙眼裡揉雜着難以言喻的情緒,好像是憐惜,又好像是悲憫。
沈婵娟一時愣住了。
無人說話,殿内便靜默下來,唯有暗香浮動。
不過一會,羅刹便擱了筆,讓沈婵娟上前來。
她将那副字鋪在旁邊,拿出一張淡黃的宣紙,詢問沈婵娟的姓名與生辰八字。
一問一答間,沈婵娟便看清了那副被她擱在一邊的小字。
不過寥寥十字: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沈婵娟在紙上按下自己的指印後,羅刹就告訴她可以走了。她本以為這登記要好一會,沒想到這麼輕松。
想到那一眼,不知怎的,沈婵娟總有些不甯靜。
于是她臨走前又折返,笑着問羅刹:“小姐,你很喜歡梅花吧?”
羅刹有點驚訝,倒不是因為被看出喜歡梅花,而是因為沒想到沈婵娟會來和她搭話。
她幅度極小地點點頭,也露出一個清淺的笑。
“那這位喜歡梅花而且雅緻的女士,冬日裡來一碗熱騰騰的玫瑰湯餅怎麼樣?”沈婵娟笑盈盈地,補充了下半句:“到時你可以來我的小沈美食攤看看。”
羅刹微微擡眸,居然認真地思考起來。
不過須臾,她答道:“初雪之日,我會去。”
“那說好了。”沈婵娟點點頭,走出了羅刹殿。
回去的路上,小白似乎心事重重。
沈婵娟一連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如夢初醒般答道:“怎麼了?”
“我才要問你怎麼了?”沈婵娟打趣道。
小白仍然沒有笑意,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小沈,如果羅刹沒有來,你會難過嗎?”
“呸呸呸。”沈婵娟捂住小白的嘴。
小白拿開她的手,固執地又問她:“你告訴我,你會難過嗎?”
沈婵娟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這麼一根筋的小白,她還是第一次見。
所以,她半逗半玩笑道:“這個很重要嗎?”
小白認真道:“重要。”
沈婵娟代入了那個場景,猜測道:“嗯……應該會吧,畢竟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小黑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唇,卻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而看着沈婵娟思索的神色,小白反常地沉默着。
他該怎麼告訴沈婵娟,地府有風有雨,卻獨獨從不下雪呢?
*
沈婵娟走後,羅刹燒淨了她的八字和姓名。
看着燃盡的紙屑,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将滴着蠟淚的紅燭熄滅。
她輕柔的聲音散在風裡,不再留下任何回音。
“其實我也真的……很想嘗一嘗你的湯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