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不時有有路過居民扯着自家小孩對她指指點點。
“看見這人沒,以後遇上她躲遠點。”
小男孩用稚嫩的聲音發出提問:“為什麼爹,那個姐姐看起來不是壞人。”
“你别管,記住我說的就是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蘇钰行得端做得正,上下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做過害人的事,現在上街還要給人這樣議論,待遇堪比京城的沈岫,落得這種地步真是要把她氣笑了,撸起袖子就準備上前理論。
沒曾想剛走過就被黑暗中的一隻手捂住嘴巴拖入小巷内。
蘇钰張嘴就是一口,身後傳來沉悶的輕哼聲。
“噓别害怕,恩人,是我。”
嘴上的力度漸漸放輕,蘇钰迅速轉身一臉戒備地看着她,接着就在腦海中搜尋這個人的印象,圓臉杏眼,穿着一身洗的發白的布衣,可她想了大半天也不知這人姓甚名誰。
面前這名女子被蘇钰咬的龇牙咧嘴,此刻正揉着掌側發青的牙印,剛剛她可是下了十足的力氣。
“恩人你不記得我了嗎?那日你在雨花村救下了我。”
零碎的記憶拼湊在一起,蘇钰瞬間回憶起此人。
“是你,你這副打扮我差點沒認出來。”
該女子此時衣冠整潔絲毫看不出之前的狼狽,也怪不得蘇钰沒認出來。
那人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剛剛一時沖動,未知會就将恩人拉來,叫恩人受驚了,我叫連和,恩人那日走的匆忙都忘記詢問你的名諱,不知為何在此地。”
蘇钰隐去了自己是丞相府小姐的身份,隻說自己是随兄長一同來此地剿匪。
“連和你知道為什麼這安縣的人對待外來人都這個态度。”
連和眼神躲閃,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真相:“因為他們怕你們的軍隊,怕你們剿了匪之後發現這裡的秘密。”
蘇钰屬實是被這個原因震驚到了,換做别的地方早就歡天喜地迎接軍隊,屠了這一山的賊人,好恢複城裡安靜的生活,不幫軍隊反倒與那山賊沆瀣一氣。
“你是不會懂的,對于百姓最重要的是什麼,是生活是錢财,如果告訴你現在稅收加重,你的糧食交完稅後根本不夠一家人吃,山賊擄走一個孩子給兩升米,你換不換,你會不會幫他們瞞下此事。”
沒得到蘇钰的回應,連和自顧自繼續講下去:“幾乎所有人都與這山賊做了這交易,不少人想着生個女兒又幹不了什麼活,吃了那麼多最後還得嫁人,換糧食還能發揮她最後的價值,将家裡的小女兒送給了那山賊換糧食,家裡壯丁被抓走的也隻能自認倒黴,他們怕山寨攻下後這一切就敗露了。”
蘇钰的心冷了半截,虎毒尚不食子,她又想起街上的種種異常,與之聯系起來,得到了一個令人害怕的結論,起先她還以為是這安縣禮教森嚴加之山賊作亂,女子不宜抛頭露面,看來是另一種原因了。
“那這安縣中的女子豈不是都被換走了,那适齡男子婚娶如何,我看這城中還有不少孩童。”
連和并未回答,隻一眼蘇钰就知道其中内幕,他們既然有膽子賣自己的孩子,自然敢去騙去拐去搶,他們與山匪别無二樣。
剝削得來的民脂民膏在縣令府中堆砌如山,也許他早與山賊達成共識,暗中默許山賊為非作歹。
而弱者隻會磨刀揮向更弱者。
小巷中的人家趁着日暮唠着家常,雖隔着一扇門卻也聽得清清楚楚。
“當家的我娘這幾日病了,我想回娘家看看。”
緊接而來的是碗筷重重叩擊在木桌上的聲音。
“你娘,你現在的娘隻有這屋頭的一個,老子花錢把你買來不是讓你吃白飯的,光吃不下蛋,誰知道你回娘家之後會不會跑了。”
講到氣頭處那男子将木桌拍的作響,女人的哀求和哭嚎在這條巷中尤為惹眼,街坊鄰居對單方面的争吵早就習以為常,熟練地将門關上,隔絕了一切,更多的污言穢語蘇钰已經無力再聽下去。
她此前一直覺得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生離死别,人間疾苦怎麼會是這幾個字能概括的。
哭聲漸漸微弱下去,應是那男子打累了,将手中的棍子随意扔在地上,繼續又端起碗吃飯,仿佛從未發生過。
一隻幹枯瘦削的手扯住了蘇钰的裙擺,又順勢往上摸,留下一串串黝黑的手印,讓她從腳驚到了天靈蓋,讓身邊的連和也被吓住了。
見腳邊匍匐的是一位老婦人,身上穿着的是破敗不堪的布衣,一頭邋遢稀疏黑發摻雜着銀絲,面上是飽經風霜溝壑縱橫的皺紋,渾濁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讓人生厭。
那人雖瘦卻極為有力,見蘇钰想從她抽離就使上了狠勁,死死抓着腳踝,掙紮着想要直起身來,長期佝偻的腰隻能讓她到達蘇钰胸口的位置,但這也足夠了。
“啊你是……你是十月,娘的好十月,你快告訴娘你把你弟弟藏哪去了,娘找了好久好久都沒找到他,你告訴娘我就把你姐姐接回來,娘帶你去買糕點吃,娘讓你爹不打你了,娘給你磕頭,求求你了十月。”
嘶啞的聲音如同地獄發上來的惡鬼一般,從她喉間擠出。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