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桐被倒吊着,臉都已經充血,抽噎着完全不能思考。
她突然覺得,這場景和對話為什麼如此熟悉?
被逼迫的感覺讓她渾身充滿羞恥感,她咬咬牙,終于想到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這不是和那個荒唐的夢一模一樣嗎!
這個小氣到極點的臭男人!
再也顧不上什麼家産大計、什麼讨好江家的正事了,辛桐此時滿心滿眼全是憤怒,扭着頭把眼淚全都蹭到男人寬闊的背上,大喊:
“江崇焰,我讨厭你!”
下一秒,她臉上的披肩就被扯了下來。
光明終于重現,她大口喘着氣,往下看了看,這才發現:
原來她并沒有往下墜多少,大部分自由落體的想象都來源于被蒙住眼睛後的未知失重的恐慌感。
而身下的男人一手握着她大腿,一手隔空虛虛攔在她的腰後,完全是保護的陣勢,是絕不會摔下去的。
哭聲停止。
緊接着又是一股被耍的憤怒湧上心頭。
還沒等她說話,整個人天旋地轉就被一把扔進車的副駕駛裡。
“再拿我跟男模比較,就把你扔進河裡。”
聲音又冷又兇。
哐地一聲,車門被關上。
男人一言不發打開駕駛座車門,坐了進來,渾身帶着低氣壓。
汽車在黑夜中揚長而去。
*
梧城中心城區。
現在是早晨十點。何川和辛文清都已出門去了集團總部,整間别墅裡靜悄悄。
何天麒走出房門,站在咖啡機前。
機器傳來輕微轟鳴聲,空氣裡慢慢開始彌漫出咖啡豆苦澀焦香的氣味。
他已經晨跑回來,洗了個澡,上完了一節課。
外語,數學,統計,商業分析,企業管理……各種各樣的課程占據他每天所有的時間。
生活在梧城主城區的這樣一幢豪華的花園洋房别墅裡,學習精英課程,接受精英教育,學着不卑不亢地接待絡繹不絕上門拜訪想要巴結讨好他的人,平淡地接受所有人對他“小少爺”的尊稱。
這是他的日常。
何天麒的人生軌迹發生劇烈轉變的那一天,正好是他的兩歲生日那天。
那時他還不叫何天麒,他叫樂樂。
他被福利院院長牽着手,領到了一對夫妻面前。
那對夫妻穿着漂亮的衣服,坐着漂亮的車,身後還跟着幾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肌肉比他的腦袋還大,恭敬地幫他們拿包。
“像……真的像!”
叔叔盯着他,眼神都有些恍惚。
而那個看上去身體不太好的有些憔悴的阿姨,卻在聽見他的生日之後,一下子痛哭出聲。
“連生日都和寶寶的預産期接近!”
“老公,就是他了!就是他了!”
樂樂被阿姨一把攬進懷裡。
他聞見阿姨身上的味道。花香味,還夾雜着一絲苦澀的藥味,像是那種很沒有活力的蒼白的小花。
抱得太用勁,他都有些難受。
樂樂艱難回頭,卻看見,福利院院長腰幾乎都快彎到了地上,從來沒看見過他臉上露出過這麼多笑容。
他是一個完美的小孩。
年齡小,聰明,身體健康,無父無母。
五官長得像那個叔叔,生日和他們夫妻那個未出世就已經流掉的孩子的預産期接近,生辰八字被算出來與夫妻兩人極其合拍,是大旺之身,一生順遂,衣祿豐足。
——還有最重要的。他是男孩。
樂樂就這樣跟着這對奇怪的夫妻走了。
那幾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接過了他的書包。被抱進那輛漂亮的車的時候,他小心翼翼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對他們說謝謝。”
叔叔看着他,滿眼欣賞和慈愛。
“你是何家的人。是我的兒子。”
他是何家的人。是何川的兒子。
他改名叫何天麒,廣闊天宇,祥瑞麒麟。
即使他與何川和辛文清沒有血緣關系,即使何川和辛文清已經有了一個親生女兒。
但是他是男孩。
但是他跟何川姓。
所以森川集團未來的繼承人,一定是他何天麒。
——這是何天麒從兩歲到十八歲的這十六年來,一直被周圍所有人灌輸的思想。
就像那種養成模拟經營遊戲一樣,他改名字、換衣服、住進了梧城郊外的一間閑置的别墅、坐進了豪車、背着書包踏進了私立精英小學的大門。
從此一路順風順水,嚴格被按照豪門繼承人的經典思路來培養打造。
他會馬術,滑雪。
他學習擊劍,外語,每三個月出國一次。
他出行會帶保镖,在家裡有傭人。
他幾乎不會嘗試任何有風險的事情,因為他的生命實在太珍貴了。
他今年才十八歲。
但他冷靜,理智,成績優異,天賦奇佳,彬彬有禮。
何天麒在世界上最傾慕的人,就是他的父親。
何川是個無比成功的商人,一人打拼出如此規模驚人的商業帝國,還在福利院裡一眼看中了自己。何天麒願意為了何川肝腦塗地,他發誓絕不辜負父親對他的深厚期望,一定會成長為獨當一面的繼承人。
何天麒在世界上最讨厭的人,就是他的姐姐。
被叫做“梧城第一廢物”,邋遢懶散,醉生夢死,荒唐好色,玩物喪志。而這樣的草包居然都可以光明正大站在父親身邊,成為森川集團多年來唯一公開的繼承人,隻是因為,她是親生的。
所有人都沒想過辛桐會回來搶家産。
她的廢是人盡皆知的。
所以何天麒的身份被公布以後,沒人會覺得辛桐還能翻身。何天麒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他低估了自己這位姐姐的大言不慚和狂妄無知。
……
何天麒平靜地接了一杯咖啡。
巴拿馬瑰夏,世界頂級的咖啡豆。他其實喝不慣。
但是梧城的人似乎都會喝。何川也告訴他,生意場上的人常把咖啡當成社交手段。
所以他在學着接受。
已經十點了。樓上靜悄悄,姐姐的房門緊閉,還沒起床。
把Kelly公司原總裁打進了醫院之後,她昨晚後半夜才到家,是被一輛陌生的車送回來的。
昨晚何天麒站在二樓窗前,看見樓下,車門打開,姐姐被一個男人極其粗魯地扛下了車。
她穿了一雙從來沒見她穿過的白色運動鞋,披着披肩,頭發亂糟糟,臉上還有可疑的紅暈。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金色頭發。
隔得遠看不清楚,隻覺得神色很冷。
姐姐還在激動地說着什麼,沒注意看自己身後光線昏暗處的長長台階。
在馬上就要踩空墜下去的前一秒。
金發男人面無表情一下就把人拽回來。
又迅速松開,皺眉看了看手上沾上的她衣領處的咖啡漬,嫌棄地掏出紙巾擦手。
随後插着兜冷酷地轉身,把紙巾扔進了垃圾桶裡,發動車子離開。
……
何天麒站在咖啡機旁,漠然收回看向二樓的目光。
他對于這個男女關系混亂的姐姐的私生活沒有任何興趣。
但是她是他争奪家産唯一的競争對手。
所以他想借此了解,她每天的早出晚歸、忙忙碌碌,是真的在經營公司挽救虧損,還是隻是一場給父母和大衆的盛大表演。
而現在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三分鐘熱度,能力低下,玩物喪志。
更何況,她隻是一個女人。
一個不應該享有任何繼承權、天生愚蠢感性、隻能用來繁衍後代的女人。
這就是女人的定義。全世界都這樣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