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雍史·明帝本紀:
長甯三十三年千秋節,齊王謀反,兵敗伏誅。
裕王妃卒于亂,裕王大恸。
秋八月,明帝崩于紫宸殿,裕王即位,改元景平,即為昭帝。」
明帝的千秋宴戛然而止,宮城肅殺。
寅初時分,黑夜蝕月,鳴蟬嘶啞,崇文殿内燭火通明,太監宮女步履雜亂慌張。
一盞蠟淚流幹,光暗一瞬。
“快!快去再燃幾盞燭火!”說話者是太醫署的太醫令杜時正,他屏息專注,喉嚨幹啞不知渴,嘴唇因過度緊張控制不住的顫抖。
殿内亮如白晝,裕王妃氣息微弱的躺在榻上,美目緊閉,鼻息急促,唇白如紙,額頭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發絲黏膩,胸口處銀色镖尾沒入,尾端處滲出大片大片的殷紅。
止血散強行灌入又咳出大半,胸口劇烈的起伏下,殷紅色更深。
緊閉的殿門,如同他皺緊的眉頭。
已經半個多時辰了,裕王還沒回來。
不能再等了。
必須得除镖了。
殿内靜若鼻息不聞,唯有榻上的裕王妃無意識的呢喃,“既白……疼……”
既白是三皇子裕王蕭顯的字,取自日出而顯、東方既白之意。
明帝子嗣不豐,一共隻有七子,成年皇子有四人,對儲君之位勢在必得的是柳貴妃所出大皇子齊王蕭曜,和皇後所出二皇子燕王蕭宴。
因貴妃搶先誕下皇子,皇後嫡出的燕王隻能行二,這些年對貴妃頗有怨怼,明裡暗裡的使絆子,皇子成年後,太子遲遲不立,兩方便鬥争更甚。
命懸一線的裕王妃名喚江容,小字濯雪,左相江淮遠嫡女,母親乃博陵崔氏女,出身高門望族。
江容及笄那年對三皇子裕王一見鐘情,後裕王得勝還朝,攜軍功禦前求娶,聖旨賜婚入裕王府為妃,成為一時佳話。
衆人眼中,裕王出身不顯,朝堂勢微,就算娶了左相嫡女,也無緣皇位。
但今夜過後,或許不止于此。
“杜太醫令,務必治好裕王妃。”說這話時的明帝本就帶着病氣面色愈發陰沉,聽起來“治不好裕王妃你的命也别要了”一般無二。
裕王妃麻沸散入喉,杜太醫令仿佛踩在閻王索命線上,強行控制身體的顫抖,一寸一寸從傷口處将飛镖抽出。
豆大的汗滴沿着臉頰滑落,身旁的太監不停的用汗巾擦拭。
這特質的暗镖,前端薄如蟬翼卻鋒利無比,沒入皮肉的中段帶有細密的倒刺,隻輕輕一動便連帶翻起皮肉。
取镖的過程頗為漫長,漫長到杜太醫令覺得他的仕途和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這了。
“嗒!”染血的暗镖完整取出,被扔在鐵質托盤裡。
傷口猙獰,但好在,距離心脈還有一息餘地。
沒等杜太醫令松口氣,裕王妃身體止不住的顫栗,傷口處滲出泛黑的毒血,與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镖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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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近來身體每況愈下,越發想要熱鬧,此次千秋宴辦的極為盛大,宮内備宴排舞,鼓樂絲竹,邀請皇室大臣攜家眷入宮,共同慶賀。
觥籌交錯,衣袂飄飄。
舞姿曼妙,酒醉宴酣之時,忽然,血腥氣沖散了殿内浮動的衣鬓之香,禁軍統領戰甲染血來跪地來報——
齊王謀反!
三千精兵自朝陽門攻入,随後喊殺聲震天響,瞬間壓過了大殿内的絲竹之樂。
不多時,齊王闖入大殿,血光漫天,大殿内靜的隻能聽到齊王的腳步聲。
垂垂老矣的明帝與年輕野心的齊王此戰,滿朝文武皆是目睹。
一戰即發。
各府親眷倉皇逃竄,女眷尖銳的驚呼充斥大殿,她們本不是此番争端的重點,齊王也沒過多關注。
刀光劍雨,身為裕王妃的江容第一次見這場面,驚慌失措找尋裕王的過程中,身重暗镖。
身體驟然脫力,猝然倒地,胸口處浸出大片殷紅。
裕王跪抱接住,慌亂取出懷中九轉回魂丹給她服下,打橫抱起她穿過衆人快步躲閃,将其安置在崇文殿。
而與此同時,援兵無繼的齊王很快兵敗,攜殘兵欲逃亡西北。
明帝派裕王帶兵捉拿。
他隻得匆匆安置好王妃,先行離開。
疼痛淹沒江容的四肢百骸,氣力在不斷流失,着急趕來的杜院使使出渾身解數。
婢女汀芷咬緊牙關,卻止不住小聲啜泣。
她的神思飄遠,如同走馬燈一般——
長甯三十一年,春二月,江容及笄。
三月,平陽長公主設宴,邀請京中各家未出閣貴女賞花。
名為賞花,意在賞人。
她身為左相嫡女自然在邀請之列。
左相對其管教極嚴,外男都很少見,更别提有意中人,她一顆芳心懸着無處安放。
因和靜和縣主交好,她是長公主府的常客,簡單應付後,抄竹林近道去靜和縣主處。
路過竹林涼亭時,一道颀長的身影立于亭中,身着月牙白暗金繡袍服,以玉冠束發,以玉帶束腰,面如冠玉,眸若黑曜石,陽光都對他多些偏愛,仿佛在他身上勾勒清雅矜貴的金邊,端方君子模樣。
一瞬心如鹿撞,一瞬心跳如鼓,她方知道何為情愛滋味。
風過竹林翻起沙沙聲響,斑駁的竹影攪動着她的心弦,若不是世家教養根深蒂固,她真恨不得上前打探,這人姓甚名誰。
内心幾番掙紮下,她用拙劣的演技在男人面前表演暈倒,順利的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于宴會次日,登門緻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