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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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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疑心一旦種下,便能讓燎原星火得以從最初的小火花,在心底漸漸漫成一簇簇火苗。

鎮海宮,戟王的腿上匍匐着一團軟綿綿,毛茸茸,小肥貓百無聊賴,慵懶趴在他颀長的腿上。

天冷,連薇薇也來蹭他體溫,恰好戟王動也不動,穩若雕像,小貓便呼噜地睡着了。

"薇薇,她可曾到你的夢裡找你?"

戟王輕聲問,薇薇不予理會。

"你知道嗎?我常夢見她。"

自言自語這句話後,戟王将臉埋于掌中。

良久,戟王緩緩擡起頭。

燭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烏黑的長睫掩不住疲憊的神色。

他疲憊,他心力交瘁,因為他找了她三年了。打從宮變那日他松開她的手後,她便徹底消失。

徹底消失是很難理解的意念。

她怎能消失?

她是在清溪中順水漂流的水草,她是水邊顧影自憐的水仙,她是墜落在他心頭的蝴蝶。

她在他心上留下水痕,留下倒彩,留下蝶影,卻就此消失了。

她清甜的嗓音,她靈動的眼神,她翹起的唇瓣,她渾圓有緻的身軀,甚至是她滑膩的肌膚帶給他的顫動,至今還殘存在他的手指上。

他怎麼就再也碰觸不到她了……

生命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交頸纏綿的女子,他對她有種特别的癡迷,難以自拔的,刻入骨髓的眷戀。

多少人巴巴結結地獻上女人,送到他面前!

可他就是隻想要她,被太子臭罵固執,被群臣笑話,他都無所謂了。

他隻要她。

他想盡辦法留住她的影子,像水中撈月,明知徒勞,可就算是一抹幻影,也能短暫慰藉他的饑渴。

可她到底是誰?

她曾經是個怎麼樣的女子?

黑漆嵌螺钿案幾上擱着一份記檔,書封上狼毫筆揮就,以朱紅墨色寫着──

牧荊。

過去一個時辰,戟王發怔的眸光一直定格在這兩個字。

三年前,這份本存在星宿堂汲古閣的記檔,不知為何輾轉流進了鎮海宮。

有個人存心讓戟王看到王妃在星宿堂的記檔。

戟王至今仍沒琢磨清那人的企圖,但因着這份記檔,戟王更加了解那個叫做師微微的女子,何以從琴師搖身一變成為星宿堂暗諜。

牧荊的存在頗為單薄,寥寥一紙道盡她在星宿堂蒼白的經曆──

本為師衍之女師微微,于赴京途中遭星宿堂埋伏,鬼星因一念之差錯殺師曉元,念在師微微為合歡散唯一傳人,饒其一命,喂其失憶藥,堂主賜名牧荊,後為奪取合歡散入宮。

戟王修長如玉的手指頭,慢慢地滑過"失憶"二字。

諸多誤會,起因是她失憶。

六年前,她本該死在鬼星手底下,可鬼星卻認錯人。

事後戟王已經都摸清了,這當然不是意外,更不是僥幸,而是鬼星蓄意留下她的性命,為他所用。

鬼星殘忍地毀去她全部記憶,讓她始終蒙在鼓裡,為本來要殺了她的殺手賣命。

為了讓害死青妃的劉貴妃償命,鬼星将牧荊化成他手上的一把利刃。

當年她被送到他身邊時,她其實不記得自己是師微微,她不記得他們曾在開陳相遇過。

因為失憶,王妃不曉得自己便會彈合歡散,誤以為入了太樂府便能完成任務。她本不是為了當上王妃入宮,是自己拿她做教坊姑娘們的擋箭牌,才陰錯陽差與自己成為夫妻。

因為失憶,當劉貴妃假裝是她的生母時,她天人交戰,不知道是不否為真。

她那時一定害怕極了,害怕自己是逆賊之女。

然而王妃的記憶有時卻奇迹似地回光返照,而那幾次卻都是她要救人的時候。

在淩霄宮她以拟音技,驚險救下兄長的小蠻兒。

在兩位船主莅臨大齊時,她不舍自己被老頭子砸得頭破血流,硬是想起合歡散的曲調。

她心裡存着巨大的善念,力量強大到足以讓死去的記憶蘇醒過來。

因為她的記憶并不完全泯滅,戟王相信當她說起在開陳時對他的想法,便是她心中真正所想──

她敬重他,她真心誠意地等着開陳城主光榮回來。

因而在那個焚風肆虐的夏日,她來替他送行,當街為他奏了一曲。

在情意上面,她其實從沒有騙過他。

他曾經擁有過她的真心!他曾是那麼幸運……

他恨極劉貴妃,他視劉貴妃為宿敵,多年來他想除掉劉貴妃卻始終尋不到機會。

是師微微替他鏟除劉貴妃,可自己卻将她視做逆賊,一遍又一遍地喚她阿元。

每當她想起自己喊師微微膿瘡時,她該多麼痛苦,該多麼擡不起頭。他們本就身分有别,連太子都曾當着衆人的面嘲笑她的出身,可自己卻分辨不清事實,他将她逼得無地自容。

于是當她記起一切後,她不敢面對他。

她害怕得逃了,而他一步一步緊逼,逼得她再也不願回到他身邊……

思緒至此,戟王心恍若利刃割過,血一滴滴地漫入黑夜裡。

他已經被徹底埋入陰暗三年了。

可今夜,晦暗的心房蓦然湧進一道光。

今夜他站在暗處,眼見少船主與小花馬親密熟稔,他确實大感沖擊,起了疑心。

先前薇薇靠近她時,他不曾想什麼。

前日她談起王妃的死時,眼裡悲憤交加,當時他以為他的格殺令給也如姜帶來不少麻煩,她的女兒為此憤怒,再正常不過。

可小花馬一點不排斥少船主,他不能再不多想了。

小花馬敏感,生人向來難以靠近,少船主辯稱是她懂得馴馬。

廄苑善馬的人多的是,卻從來沒有人能靠近過小花馬。

他當然不信她這套說法,可她卻用暧昧的語氣把話題輕松帶過。

然而戟王事後細想,這一樁一樁的,卻有離奇古怪之處。

首先,是她臉上的黥面。

那過分複雜,花枝纏繞交織而成的一張面具,像是存心要掩蓋她真正的面容。

這世上可曾有人見過也如姜獨生女,也少船主的面貌嗎?

黥面至少得等初經來到才能刺下,然而一個人的面貌在十二至十六歲時變化甚大,就算有人見過少船主十二歲時的模樣,也定與十八歲的她不一樣。

況且,他不能追着少船主的幕僚問他初經何時來。

這不是一個不相熟的男子應該問的問題,戟王問不出口。就算是自己的妹妹,戟王也不曾過問。

可若王妃便是也少船主,她的黥面定不是在初經來潮時刺下的。

會不會是在來大齊前,臨時塗上去的?

這念頭過于大膽,也足夠荒謬。

此時此刻,戟王仍然無法将野性不羁的少船主,與嬌糯婉媚的王妃,聯想在一起。

王妃集俏皮,羞怯,嬌媚于一身,她一個随意的眼神,便能将他勾到她身邊。

可少船主……一言難盡。

然而人一旦生出了一點想法,就算隻是一點開端,戟王便難以将它從腦中抹除。

它像根刺,刺得戟王頭痛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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