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認敵做父實屬可恥,可大齊皇室的實力可保戟王一世無虞,隻要戟王的身分不被勘破。
這些年來北境與大齊的戰事已使北境民生凋敝,百姓長期處于饑餓之中,弄不好很快便要滅國。
留在大齊反倒能享受榮華富貴。
于是為了摯愛的女人,為了心愛的兒子,鬼星最終選擇逃離宮廷。
王妃亦如此,為了她在東海的親人遠走高飛。
之後,鬼星為了青妃母子,與蕭震一同創立星宿堂。
他們尋思着,縱然皇帝對這個聰穎肆意的皇子甚是寵愛,可鬼星擔憂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會被皇帝察覺真相,使青妃母子遭受到迫害,便打算以一個江湖組織作為戟王的後盾。
星宿堂掌握諸多朝廷臣子,皇室宗親們的機密,醜陋的,貪婪的,污穢的,越多越好,越多便越多談判的籌碼。
萬一來日皇帝欲對戟王下毒手,星宿堂便可以威脅皇帝将皇室醜聞公諸于世,萬一朝臣們提出血統上的疑慮,星宿堂亦能以此脅制他們。
可當劉貴妃加入星宿堂後,這個守護北境皇子的初衷被迫改變。
劉貴妃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蕭震低估她對權勢的渴望。
在她有了與皇帝的孩子後,她當然以自己的權力與血脈為重,她脫離蕭震的掌控,她策反戟王身邊的孟紹,她讓翼星專門找太子的人馬下手。
這才使得戟王誤以為星宿堂是沖着太子與他來的!
之後,蕭震在劉貴妃與鬼星之間猶豫不定,鬼星雖對劉貴妃恨之入骨,然而若直接下手,他與蕭震之間的情誼也就此一刀兩斷,北境在大齊的布局也要轟然瓦解。
于是鬼星精心打造一把刀,替他除去劉貴妃。
鬼星将仇恨注入刀裡,他故布迷陣,他讓她受盡磨難,他将刀按在泥濘裡藉此激發出她體内巨大的反彈,
王妃是蕭震,鬼星,與劉貴妃三人角力下的犧牲品,打從她被鬼星挑中的那一刻,她的命運就注定多舛,她沒有餘力能反抗,她隻能順着鬼星鋪給她的路,一步一步走向絕境。
為了北境,為了青妃母子,王妃無論是軀體,或是心智被利用殆盡。
是他害王妃被當作一把利刃,這把利刃雖騙了他,卻替他分去劉貴妃的心神,以嬌弱的身軀他排除萬難,以絕頂的聰智與勇氣為他鞏固皇子地位。
可他到底都對她做了什麼?
因為這把刀最終竟刺向自己,他為此發狂了!
然而她本來就不是為了戟王而來,是自己要愛上她。
而她也不過是想回到她原本的歸屬之地,他卻稱她為逆賊,他誘使三國水軍圍捕她,他上天入地,掘地三尺,隻為了洩盡心頭那股怨恨。
他對不起她。
他在夢裡絕望地看着她美麗絕倫的眼睛,想吐出一句對不句,卻艱苦萬分,喉嚨被堵住,呼吸停滞,他親眼看着她逐漸向下沉……
滔天的悔恨漫過戟王全身,他就算淹死在夢裡,也沒辦法彌補他對她的虧欠。
幸好最終,他總算說出那三個字。
對不起三個字輕如鴻毛,卻如泰山重重地壓在他心口上。說出來後,戟王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縱然她身影已經渺茫,可他終歸是說出口了。
他松開緊繃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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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荊捧着香藥返回戟王屋裡時,床上的男子已經恢複平靜。
他神色安甯,原先布滿一身的汗珠已幹,壯實的胸膛不再劇烈起伏,嶙峋的喉結也停止滾動。
他平順的長眉軟若鵝絨,臉龐的棱角褪去,平添幾分柔和,牧荊端詳了好一會後,拾起一條沾濕的錦巾替他擦拭流汗後的黏膩。
夢魇過後他似乎很疲憊,錦巾劃過他塊壘分明的肌束時,他仍睡得極沉。
熟睡時的他俊美隽朗,他比從前瘦了不少,可卻一點不減損他的好看,雙臂松弛地置于身側,修勻的腿骨不再蜷縮着。
先前他像個迷途的稚童,現在他彷佛找到回家的路了,一臉滿足。
牧荊别過眼。
不能再看下去,否則她心疼的目光将啟人疑窦。
牧荊拉起錦被,替他蓋上。
她走出去,将香藥交給程女官。
"這裡頭是荜澄茄,丁香,攀蜥,孜然等香藥,一起和入膳食中烹調可助殿下緩解愁思。"
程女官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道謝。
牧荊瞄過夜色,折騰一晚,疲倦驟然襲來,于是她轉過身去欲回自己屋裡,卻陡然被程女官叫住。
"少船主,屬下有一個請托,望少船主答應。"
牧荊轉身,颔首:"說來聽聽。"
"今夜之事,是殿下的隐痛,請少船主勿對外人提起。"
牧荊淡淡地回:"那是自然。"
"小的會說服殿下使用香藥,希望可憐的殿下不要再被夢魇攪擾。"
可憐的殿下?
牧荊弌着程女官餘悸猶存的神色好一會,略有興味地問:"你可是心悅戟王殿下?"
程女官似乎被這一問驚着,攥着香藥的指頭微微顫了一下。
"……屬下隻是殿下的鷹犬,不敢多想。"
牧荊笑:"鷹犬也可以上位,隻要殿下喜歡,有何不可?"
程女官表情古怪:"少船主怎會以為殿下喜歡我?"
牧荊不置可否:"你服侍他多年,孤男寡女的,生出情愫沒什麼好奇怪。"
程女官靜默了。
牧荊專注看着她,她方才滿臉憂懼,幾乎淚目,那分明是一個女人對心上人的神情,不是一個下屬對主人的神情。
其實對此牧荊倒是樂見其成,戟王身邊有個忠誠低調的下屬,是他的福氣。若這下屬能與他結為連理,使他不再孤家寡人,更是喜事一樁。
就是不知神女有意,襄王有沒有情了。
良久後,程女官幽幽地反問。
"少船主方才在裡屋時,可曾留意過殿下手中緊握着一物?"
牧荊回想,呐呐地答:"沒。"
她心思都在戟王的夢魇上,沒分出半點心神注意過其它。
程女官輕歎:"殿下手裡緊握着的,是王妃那年在宮變當日穿的白蘿衣,上頭的血迹殿下至今仍不舍洗掉。"
牧荊呼吸一滞。
那件血衣不是連同黑鐵碎片被鬼星丢在竹簍子裡了?
怎會落在戟王手裡?
程女官又苦澀地道:"殿下或許喜歡我,可這僅僅出于賞識與重用,陪伴在殿下多年我很清楚,高傲驕矜的殿下,看似對什麼都不在意,但他比誰都重情情深。"
程女官頓了一下,眼神中有提醒與怅然,而後她嗓音頗有自嘲意味。
"少船主,以後别再講這種讓屬下發噱的話了,無論是從前,亦或是現在,殿下心裡始終隻有王妃一人──"
"有生之年,殿下隻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