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那麼冷、那麼黑,好幾道浪打來時,江遲遲都覺得自己這艘小船怕是會被掀翻。她後槽牙快要咬碎了,眼睜睜地看着吃人的海水撲上面前脆弱的玻璃。她在心裡放映了無數遍最壞的情況,玻璃或許會碎、她會被海浪無情地卷走,最後和父母一樣,死在這片海上。
可她卻成功了,帶着人和藥回到岸上。
江遲遲的左腳踏上碼頭地面的那一刻,忽有一陣熟悉的香氣混雜着雨水襲來,她福至心靈地回頭望去——
透過雨幕和玻璃,那艘乘風破浪的船裡,隐隐站着兩道身影。
那是她的父母,一直默默守在她的身後。
風雨中,她從不是孤身一人。
後來,江遲遲坐在海事局招待所的床褥裡,忽然意識到,是她的父母在海上救下過無數的人,這份善意被老天爺報答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才能死裡逃生,在海上救回更多的生命。
而今天,卻有人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父母沒有那麼高尚,甚至給船長傳遞了錯誤的坐标,導緻整船的人遇難。
江遲遲隻覺得渾身發冷,那艘船上,她父母的影子逐漸模糊,在黑暗中散成無數個沒有臉的瘦長鬼影,圍着她、拉扯她、撕咬她。她的船被怨氣填滿,沉入海底,她的呼救聲被封進喉嚨,最終緩緩閉上眼睛。
在她的屍體旁,躺着層層疊疊的白骨,都是兩年前殒命的身軀。
江遲遲渾身顫抖,明明坐在亮堂的警局走廊裡,身子卻冷得如墜冰窟。額發濕淋淋地貼在鬓角,冷汗從背裡滲出來,浸濕她的衣服。
她死咬着下唇,用那種鑽心的痛維持此刻的清醒。電梯裡傳來“嗡嗡”的轟鳴,“叮”的一聲,鐵門向兩邊劃開,平穩的腳步聲響在耳邊起來。
有人來了,江遲遲有些慌亂地将臉埋進胳膊裡,像隻鴕鳥一樣,不想讓來人看到自己狼狽的表情,那腳步聲卻在她身邊停下,耳邊随即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嗯?江遲遲?”
女孩兒身子一僵,不得已擡頭,卻見眼前一身正裝、好奇地盯着她打量的來人,不是别人,而是管局長。
“噢,我沒認錯,還真是你。”
管局長似乎對她出現在這裡并不意外,畢竟海事局也得到了情報,她是專門過來找許處長商量這件事的。江遲遲擡起手背抹了抹眼淚,撐着牆站起來,低聲叫了句,“管局長好。”
管局長看見她滿臉悲戚的淚痕,再結合自己掌握的那些消息,還有什麼不懂的呢?
“可憐的孩子。”
她擡手給了女孩兒一個擁抱,在她耳畔安慰道,“許處長已經盡可能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調查,甚至GPS信号不準的的問題她老早就提出來過。可惜,她頂着上頭的壓力查了很久,都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我們當然都不願意相信你母親會做出那種事,但這個案子牽扯的人命實在太多了,上頭急切地要一個結果,好給公衆交代,許處長她...她真的已經盡力了,遲遲,你别怪她。”
江遲遲的頭埋在管局長的左肩,久違地感受到像媽媽一樣的關懷,她鼻子一酸,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下來,聲音泛着哭腔,“難道...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難道她的父母真的要背上這永久的罵名?!
管局長擡手,輕柔而有節奏地撫着她的後背,像給幼貓舔背的母貓,她盯着前方空蕩蕩的走廊,聲音沉沉道,“或許,隻有大海才知道答案。”
...
夜色濃得似一頭野獸,以月亮為眼,虎視眈眈地盯着沉睡的世界。
一艘印着“海警局”的小艇緩緩抵達清洲島碼頭,江遲遲和時相儒從艇裡鑽出來,踏上清洲島的土地。
“你今晚還是在塔上睡?要不要先回去洗個澡?”
時相儒打了個哈欠,眼角綴着生理性的淚星子,卻見江遲遲一言不發,埋頭朝燈塔的方向走去。
“你不洗澡嗎?”
江遲遲沒答,腳下卻越發快了,男人跟在她身後,眼見着燈塔就在前面,正準備掏鑰匙開門,江遲遲卻身子一轉,直直朝着停船的地方跑去,輕盈地躍上甲闆,扭身鑽進船艙。
“遲遲,遲遲?!”
他連忙跟着她一起跳上船,“這麼晚了,你要幹嘛?”
江遲遲目光沉沉地望向漆黑的海面,眼中的幾分猶豫逐漸化為堅定。
沒證據,她就要去找證據!管局長說的對,隻有大海才知道答案。
“我要去海上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