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江遲遲的厲聲控訴，許處長眼皮不眨，依舊保持着極高的冷靜，她瞥一眼其餘幾人，思索片刻後開口，“你們先出去，我和江遲遲單獨有話說。”

時相儒撫了撫女孩兒的背，一陣無聲的安慰後，終究還是跟着槐智邦走出房間，關上門。屋子裡一片寂靜，兩個女人相對而坐，許處長看向江遲遲悲戚的眼神，表情似有松動，唇角嗫嚅，在江遲遲無限的期待中，女人閉了閉眼，最終還是公事公辦地闆起臉。

“江遲遲，這件事既然和你母親舅舅相關，那你也算半個知情人，按照規定，我可以跟你透露部分情況。”

江遲遲喉嚨哽了哽，“...好。”

“兩年前，第一批到達現場的海事局員工找到了VDR，帶回了海事局，時任局長的鐘楚昭在解密其中的信息後，做了一個錯誤而愚蠢的決定——他讓手下銷毀VDR，并對外聲稱VDR遺失在了海上，并未找到。”

許處長聲音嚴厲，“負責銷毀VDR的員工出于某種目的，私下裡保留了解密的文件，并在最近檢舉了鐘楚昭，上交了那份VDR文件。”

江遲遲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揪起心，凝神聽着。

“VDR記錄下了駕駛艙聲音和船隻坐标，揭秘出來的信息顯示，你的母親鐘楚钰曾向船長提供過一個錯誤的坐标，最終導緻船隻在台風天裡觸礁沉沒。”

江遲遲腦袋“嗡”的一聲，什麼都聽不見了，半晌，才艱難開口，“我母親她...她怎麼會？！”

“鐘楚昭也已經承認了這一點。”

許處長毫不留情地開口，“他說，他正是為了偏袒你母親，所以才會銷毀VDR，不讓這份報告流出，讓你母親背上罵名。”

竟然是這樣...

江遲遲隻覺得諷刺，鐘楚昭越是掩蓋，不就越發說明她母親是有罪的嗎？！

“許處長，這其中肯定還有誤會，我母親為什麼要這麼做？”

女孩兒情緒有點激動，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嗓音，嘶聲吼着，“她比誰都更熱愛熟知那片海，她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

房間裡回蕩着她泣血似的哀鳴，正襟危坐的女人低頭翻開一個文件，冷冷的聲音沖碎江遲遲的辯解。

“我們調查過，VDR中你母親提出的那個GPS坐标的确是暗礁區。”

“但...但極端天氣下GPS不一定準确！”

江遲遲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咽了口唾沫，大口大口地呼吸，穩着嗓子開口，“台風天影響電離層和對流層，會導緻信号延遲或折射，産生定位誤差，這是事實！”

“證據呢？”

許處長三個字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砸得江遲遲太陽穴突突直跳。

沒有證據。

她沒法兒證明那天的GPS信号真的出現了問題。一切都隻是猜測、空談。

女孩兒沮喪地靠回椅子上，眼角紅得快要滲出血。

“目前看來，‘5·27’特大輪船沉沒案證據齊全，馬上就要結案，如果再沒有新的證據，恐怕...”

許處長把剩下的話吞進肚子，但江遲遲何嘗不明白，依照現有的證據，她父母難辭其咎，必定會背上責任，就連鐘楚昭也會因包庇和私藏證據毀了前程。

她在這世上所有的親人，都會因這一場浩劫，陷入深淵。

...

江遲遲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間，門口的職員提醒她，槐智邦暫時被海警局的人帶走審問了，時相儒似乎在警局裡碰見了粉絲，拉着他在一樓合影。女孩兒勉強撐起個禮貌的笑容道謝，腳步沉重地走到電梯旁，按下電梯。

夜深人靜，這一層走廊空空蕩蕩，電梯不知為何停在一樓不動，半點上來接她的意思也沒有。江遲遲靠着一側的白牆，全身脫力，緩緩滑坐在地。

結局就是這樣了嗎？她等了兩年的真相，竟以她父母渎職的罪名收場嗎？

江遲遲有些恍惚，她難以想象，等到藍底白字的公告書出來，她要如何面對輿論的山呼海嘯，又要如何正視自己的内心。

她一直覺得自己正在做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守護航道安全、維護海域健康...這都是她的父母言傳身教，用數十年如一日的堅守告訴她的。守塔的工作工資很低，堪堪是她在清京那份大廠工資抹去一個零。她辭去“好”工作，毅然決然地回到家鄉時，有很多不理解的聲音，但她一直覺得自己沒做錯。

上個台風天，“領航号”在海上出事，她原本可以在燈塔上坐鎮，不必以身犯險地出海。守塔人的職責裡沒有這一條，她隻需要保證燈塔運轉正常，海面指示燈正确，并及時向上級海事局溝通彙報就好了，出海救人從來不是她的工作内容。

但她還是去了，義無反顧地沖進深不可測的海裡，駕駛着父母留下的小船。

無數道浪牆拍向她時，她孤身一人站在船艙裡，難道就不怕嗎？

她怕啊！她怕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她怕得眼尾蓄滿滾燙的淚水！

可她還是要去——不為名、不為利，為的是船上幾百條鮮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