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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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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聽過三夫人唱過歌。唱的她家鄉的小調,聲音清麗婉轉而悠揚。楚歌非常喜歡聽她唱歌,這會讓她想起自己那些素未謀面的親人,圓滿她在年幼時對一個溫馨美滿家庭的夢。她的聲音像是長姐的親吻,像母親的愛撫。對她,就好像對秋日的暖陽那樣傾心。黃昏的時候,她的歌聲從廂房裡曲曲折折地傳出,便好似一叢斷了根的藜,歸于殘陽,随風飄蕩。

楚歌也聽過大夫人唱過歌。在她們都極為年少的時候,曲大夫人曾經不顧尊卑,将她看做她的姐妹。她與她的三妹妹關系似乎不是很好,不過在她們紛紛嫁了人之後有所改善。曲大小姐偷偷攀上樓頭,抱着琴,神色天真迷離,宛如捧着月亮。她唱那些楚歌從沒聽過的歌,念叨着那些楚歌不能明白的話語。她說這是隔壁府來做客的小姐妹教給她的,人家家在塞外,每天都能看見這麼美的月亮。她指着樓頭那團清輝說,比它要大得多,亮得多。那樣的月亮,在她家哪裡都見得。人家說,每年生辰的時候,她的大哥便帶着她跨過大河河岸騎馬奔跑。從夜裡跑到黎明,跑到天光乍放的時候。跑到河水停滞的地方,跑到天的盡頭。

曲大小姐也曾經向她的父親表達過她對這姊妹的向往。曲老爺,那德高望重的家主,當時已經略顯愁容。但看到愛女還是微笑起來,笑她如此天真,誰說的話都信。曲老爺說,竹兒,人家是在拿你尋開心呢。誰能一直跑馬整夜到第二日清晨?就算是當朝大将軍都要歇息歇息。大河那樣長、那樣寬,沒有人能做到将它跨越。天本就是沒有盡頭的,他們最多跑到的地方,隻會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峰的腳下而已。

塞外的女兒所描繪的美麗幻夢就此沉入湖底。曲凝竹原先是不在乎這個故事是否真實的,但是在那日之後,她突然開始沉思。後來她和父親鬧了一陣别扭,又和那隔壁的姊妹分道揚镳。她對楚歌說,我想要聽真的故事,不想她騙我。那些杜撰的傳奇,從小到大我都聽厭了。可她也依舊不肯滿足我。

曲凝竹年少的臉上挂滿了不忿,還有些淡淡的哀愁。楚歌隻好勸她說,是不是真的,等大小姐以後有機會去了塞外不就知道了?曲凝竹睨她一眼,楚歌便知道這話正中她下懷。她這才滿面笑容地說,好,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懂我。楚歌,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哪怕父親把我嫁到塞外去,我也不怕。我隻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能騎着馬一直跑到天的盡頭。

曲大小姐和塞外的女兒鬧掰了,心卻前所未有地飛翔起來。她一面聽從父親的話,認為這些姑娘們鬼話連篇,另一面卻不由得自己因這未曾謀面的嶄新生活而傾注自己所有的向往和好奇。她做不下去繡活,讀不下去女則,也抄不下去經。她的心不曾有此奔流、悸動。她終結了與她們的友誼,卻被打開了心的另一扇門。她為那些起早貪黑的辛苦的日子而整日整日對着四方天幻想。最瘋狂的時候,她一日幾乎什麼也沒幹,隻是在想。那一日,她偷偷地拉着楚歌說,她現在不想讀書,也不想彈琴繡花了。那些女子該學的東西她一個也不想。她隻想騎馬、奔跑、在沒人的地方唱歌。她想順着那條界河一路奔到大河的源頭,跑到最遠最遠的地方,沒人能找得到她,就連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那時篝火成浪、星星掌燈,也許就像現在這樣。

楚歌奔進去。曲大夫人躺在一張濕漉漉的榻上,一點聲息也沒有。宛情為她點着燈。幾個婢女圍在她身邊,一疊聲地喊着“大夫”。但是沒有大夫。

有跑到府外去醫館的人又奔回來,喘着粗氣說,城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城頭一片火海,大家都在忙着往外跑。路上碰到一個人說,蠻人攻城了,攻下之後便會屠城,大家誰也跑不了!

院内突然一片安靜。大家站立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夜間陷入了一片沸熱的、焦灼的沉默裡。過了好半天,才有人踉跄兩步,雙腿一軟,要摔倒在地。才有人抖着聲音說,那咱們快走吧!另一個說,可大夫人現在這樣,怎麼走得了?那個說,事已至此,誰還能管得了别人?蠻人進城可是要屠城的!趁現在,走南門,趕緊出去還有救。不然就等着死吧!

一時段府内尖叫與喧嚣亂哄哄一片。醫館已經沒了人,所有能跑的人現今都已經聚集在各個角落。蠻人隻集中在北門,南門暫時還沒有多少攻勢,于是大家一窩蜂地往那頭擠。楚歌在屋裡聽到屋外的叫嚷,心裡涼了半截。現在屋裡隻有她和水兒。宛情出去叫人了,但看這樣她也叫不着什麼人。她提着燈擠進來,出了一身的汗,頭發都黏在臉上。楚歌很少見她這樣狼狽的樣子。宛情說,夫人,醫館沒人了,唯一一個大夫也在收拾細軟,不肯跟來。曲大夫人面色蒼白,痛得眉頭緊鎖,卻依舊冷靜地吩咐道,你去收拾東西,咱們準備走。水兒,你去幫小小姐和四少爺收拾包裹。别的就不要了,簡單收拾收拾就走。

曲大夫人的肚子隆得極高。她□□鮮血橫流,但肚子卻看不出一點要下沉的迹象。楚歌沒有親眼見過生孩子,曲大夫人生段知燕的時候她隻伺候了她的生活,沒有親眼見到她生産。如今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她跪在曲大夫人床邊說,夫人,您撐住,奴婢這就去給您找穩婆。曲大夫人卻平靜地說,不必了。蠻人突然攻城,城内自身難保,誰還會來段府?他們都是普通百姓,跑了保一條命,比在這裡白白被殺好。

楚歌淚眼婆娑地說,夫人,咱們城就撐不住嗎?曲大夫人說,唯有離開一條路。撐住,怎麼撐得住?這裡安居樂業這麼些年,從未經過戰亂,守城的隻是一群飯桶,先跑的就是他們,天不亮就定要開城投降。楚歌又說,可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打咱們呢?曲大夫人說,最說不出來為什麼的就是他們的将領。殺人、屠城的将領,最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他們可以整日整日地攻打固若金湯的城池,也可以撿着軟柿子捏。就算是給他們帶不來一點好處,隻是可以殺人,他們也不會拒絕。

楚歌低了頭。她知道她已經無話可問了。最後的一個問題,為什麼不能有人來救他們,她也已經說不出口。也許是知曉了真正的結果,她直起上半身,拉住曲大夫人的手。楚歌說,夫人,您還能撐得住嗎?現在奴婢帶您出城,咱們先離開這裡。曲大夫人的眉宇卻猛地一擰。她握着楚歌的手用力縮緊,力氣大得簡直要将她的指骨掰斷。楚歌這時候便知道,曲大夫人恐怕已經很難再起身行走了。她忙說,夫人,奴婢會一直陪着您的。曲大夫人冷汗直冒,咬着牙說,我下面好痛。肚子裡有東西在往外擠。我感覺他要出來了,但卻沒有當時生燕燕的那種感覺。

楚歌不知道怎麼辦,她也不會接生。她跪在旁邊,突然覺得自己隻知道哭,真是一點用也沒有。但曲大夫人拉着她,攥着她,好像把她當成抹布一樣蓋在自己掌心。她哆哆嗦嗦說了很多别的話,楚歌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有。她滿眼隻有淚水,和一灘火光似的灼熱的鮮血。她感到地面在顫動,屋外傳來熙熙攘攘的争執。突然門被打開了,水兒探出一顆頭來,大聲說,夫人,二少爺……話音未落,一人便大步進來,說道,兒子失禮,母親莫怪。但兒子之前認識的一位老奶奶會接生,兒子心下焦急,便直接将她帶了來。

來人正是段敬雲。身後跟着個衣衫已舊、身型伛偻的老婦。誰都沒想到這節骨眼上段敬雲竟然還能找來個穩婆,俱是一驚。但楚歌立即站起身來,扶着這老婦到榻邊,說道,阿姥,都靠您了。老婦點點頭,話不多,雙眼渾濁,但手上很穩。她囑咐楚歌将接生的東西都準備好,楚歌忙不疊去了。段敬雲幫她搭手。楚歌一路分外緊張,連聲呼吸都仿佛不敢,好不容易将老婦需要的東西準備好了。老婦聽聞宛情有接生的經驗,于是叫她進來幫忙。

楚歌站立在屋外,看着窗戶上的倒影,恍惚害怕又疲憊。這時候,段敬雲似乎是為了緩解她的不安,主動說起了他與這老婦相識的過程。

幾年前他去馬場,照例要同幾位好友一起比上兩場,結果卻在馬棚下面發現一個餓暈的孩子。幾位公子哥喊人将他拖離開馬場,不太想管,段敬雲跟着跑了兩趟,卻感覺還是放心不下,找了個借口先行離開,帶着這孩子去了醫館,又把他送回了家。

這孩子便是這老婦的孫子。家境不是很好,屋子不大,但勝在整潔幹淨。這孩子父親被叫去了征兵,母親後來回了娘家再沒回來,于是便這老婦帶着孩子生活。這孩子大些後,明白祖母辛苦,便主動出去找活幹。段敬雲常去的那個馬場留了他做些雜活,但那幾日同小頭頭起了些矛盾,連續幾日沒給他飯吃,孩子不想讓祖母擔心,便一直沒說,那日撐不住了,才暈倒在馬棚下。

段敬雲講到這兒,歎口氣,說道,我知曉這天下有人為生計奔波勞碌至死,卻也是第一回見到這麼小的孩子。楚歌勉強笑笑,說,苦的人太多,命也不好一一垂憐。段敬雲說,此次攻城,若非此遭,她也不會進城來。楚歌有些驚訝,說,這老奶奶就真的隻為二少爺來?段敬雲說,對。她聽聞城池動蕩,便特意來要向我告别。我還問她,若是我已離開,你當如何?她卻說,救命之恩,當以死相報。若我已經離開,她也就放了心,屠城也不怕。

楚歌心裡五味雜陳。她知道在這遭之後,無論怎樣,段敬雲應當都會送這老婦出城,但其中艱難險阻她不敢想,也不能去想。身後依舊火石滾動,紅光映月,宛如天将破曉。段敬雲回頭看了看,沉靜地說,破城頂多兩個時辰。楚歌道,有人守城麼?段敬雲說,也有,不過不多。城中守衛也需要時間來逃命。今夜能攻下城來,便已經是投降的緣故。最近的一支援軍在路上,不過不知能否趕得及。

楚歌說道,還有援軍?段敬雲說,自然。城中林家段家,都是不好惹的。就算是不管城中百姓,也一定要為這二家面子出兵。方才在路上我也碰到有士兵前來,說形勢不好,讓林段兩家趕緊離開。父親不在城内,他們也知曉若是就這樣莽撞投降,就算活下來也一定會被父親想辦法報複。如此賣個人情,估計等咱們走了,就會開城門。

他又說,今夜攻城應當是突襲,來的蠻人不多,不過也不容小觑。連投石車都用上了,看來是勢在必得。楚歌說,可他們還放了南城門不打。段敬雲冷笑一聲,說,困獸猶鬥,窮寇勿遏。放一條生路,才會讓人有希望,攻城才更順利。他又說道,不過也等不得。不久後,南城門必然便會關閉。你先在這裡看着母親,我去收拾收拾東西。若能走,在母親生下來之後就離開。

楚歌不可能就這樣等在原地。在段敬雲離開後,她就跑去了房門口,從門縫裡往裡看。火石一顆顆砸到城頭,大街上的驚惶似乎都已傳到她的耳朵裡,可她卻動也不動。她不知道什麼才是對的,怎樣才會平安。但是看着屋内的影子,她的心怦怦亂跳。

曲大夫人咬着枕巾,可依舊有哀嚎和哭聲漏出來。燭光倒映身影,三人連結在一起好似一隻巨大的匍匐的怪物。楚歌盯着、看着,突然想起來她剛随大夫人嫁入段府不久時,幾個小姐妹在一起邊做活邊聊天,水兒見沒人在旁邊,就悄悄跟她說昨夜她看到的事情。當時段盛堯同大夫人行房時,宛情總在側等着伺候,她有時突然有個什麼事,便會讓水兒頂上。水兒偶爾便見得那花燭搖曳人影在帳上,惺忪夢幻,讓人臉紅心跳。但那一日,便是她同楚歌聊天的前一日,宛情喊她去幫忙煎藥,水兒便從廂房後抄了近路過。誰料,她倏地發現在窗上映照出二人身影:榻上歇着一個巨大的東西,恍恍惚惚若什麼巨獸緊貼着牆壁攀援。燭火跳躍間,那怪物胸口長出一隻手臂,有生命似的呼吸。她也聽到了啜泣,在夜裡像是水井裡咕噜咕噜的聲響。月亮與燭光融為一體,拉下影子長長地鋪為一灘。那夜太冷、太靜、太平庸。手臂與手臂交纏,面頰貼在一起,可卻好似一隻血盆大口探出它的舌頭,又在油燈似的頂端長出一隻灼熱的眼睛。

水兒說,我從未想到,房事原來也能是那樣的……就好像怪物吞吃人一樣,我看不到老爺,也看不到大夫人。後來我煎藥回來,再經過那裡時,就已經不是那樣了。可我還是有點害怕……我知道是影子,但真的看起來很吓人,如果不是因為我明白帳子裡面的是老爺和大夫人,我都要認為那東西馬上就要跳出窗戶,來把我給吞吃掉了。

楚歌不知道水兒描述的場景是什麼樣的。她沒有親眼見過,聽水兒說得玄乎,又笑話她膽子太小。可如今卻仿佛突然知曉了。楚歌靠在窗邊,突然想起來天高雲淡的那個春夜,段盛堯帶着滿身酒氣闖入她的房中,目光銳利兇惡也如同一隻猛獸出欄。他個子高,也比楚歌壯了不知多少,沉沉壓下如同一座山峰,又好像老虎伸出它的爪子按住獵物,永無脫身之機。那些突如其來的驚懼、百求而不得的呼喊,以及浸濕了一整張枕巾的眼淚,似乎都已被腿間撕裂般的極度的痛楚所掩蓋。這猛獸目不能視、耳不能聽,隻有它的手指可以觸碰到他的獵物,鼻尖可以嗅聞到鮮血,嘴唇可以接觸到弱者纖細而脆弱的脖頸。它雙肩的陰影便足以将人壓制,冰冷的眼神就算看不見前方也足以将人刺穿,獠牙抵到喉頭,腥臭的鼻息噴灑上肌膚,随即被一口咬透。指爪搭在肩頭,另一隻按在腿上,從下到上将人撕成兩半。她便這樣被撕扯、被吞吃。

怪物動了動手指,聳了聳肩膀。裡面傳來一聲長長的、悶聲的哭喊。她聽到宛情的聲音,喊道,大夫人生下來了!但緊接着又是一聲尖叫。

怪物一分為三,中間的脊梁緩緩地軟倒下去。老婦直起身,但接着便是一聲銅盆落地的聲響。楚歌想都沒想,一把推開門沖進去,撲面而來一陣濃郁的血腥氣,再一看眼前,鮮血幾乎已經染滿了整張床榻,有血滴子順着床沿淌下,落下便成一灘。那老婦手裡提着個小小的孩子,手腳細微地顫動,但幾無聲響。他通體黑紫,緊閉着眼睛,胳膊像是被砍斷了的軟綿綿的藤蔓,攀附着冰冷的秋風,瘋狂吮吸着空中的血腥氣,手腕腳腕都如竹竿似的枯瘦。

榻上,那躺在血裡的人,緩緩睜開眼睛,向她伸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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