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真假,李承平想,因為他也經常這樣對太子笑。
“表兄與我母妃也并不熟絡吧,怎的今日這樣親切?”他話語不善,言辭帶刺“有事便說,何必這樣谄媚讨好呢?”
“承平這是吃味了?”李承澤也不惱,望着宜貴妃一齊笑了,笑得李承平有些惱卻又發不出脾氣。
“承平莫惱,表兄今日是為你來的”李承澤說着斂了神色“我有一事相求,原想讓貴妃娘娘幫我通融,沒想到惹惱了你。既如此我便直說了,聽聞表弟手中有仙家詩作,我傾慕已久,不知能否讓我一觀呢?”
李承平心中冷笑一聲,他這位表兄素有癡愛詩書的名聲在外,此番進宮來求一睹詩卷倒也不反常。
隻是聽說李承澤與範閑交好,這次前來恐有替範閑打探情報之嫌。
“表兄文名遠播舉國皆知,這樣的請求我也不好拒絕,隻是這卷軸涉及到一樁要案”李承平眼珠轉了轉“表兄看便看了,但一不可借走,二不可抄錄,三嘛,表兄怕是不能久看。”
李承澤明顯愣了一下,這下李承平更加得意了,果真被我猜中了吧。
他笑笑又補充道“我文辭不精,看一遍也隻需不到兩個時辰,表兄如此精通詩文,想必一個時辰便能看完了吧?”
那篇卷軸上有百餘首詩,一個時辰怕是走馬觀花看上一遍也有些困難,但他言語中警示意味很是明顯,若再讨價還價,便相當于宣告圖謀不軌了。
果然,李承澤沒有二話“表弟擔着風險,又肯割愛分享,我怎能強人所難呢?且放心,我隻略看一眼。”
李承平滿意的點點頭,由着内監将李承澤引到一處偏殿中取出詩卷。
殿中空曠,僅有坐榻,筆墨紙硯具是沒有。
“表兄且慢看”李承平合上門時有些得意,李承澤,就算你命再好,也遠不如我聰明。
我既沒有給你作僞的機會,你也不會蠢到直接把卷軸順在手中帶走吧?
就算你想幫範閑,隻怕也幫不了了,李承平合上殿門滿意的拍了拍手。
範閑,你是在劫難逃了,沒準還能搭上一個。
可李承平沒看到,在關上門的那一刻,李承澤嘴角滑過一絲笑意。
還未至一個時辰,李承澤便推門而出
“原物奉還,多謝表弟肯割愛,果然是仙家詩文。”李承澤似乎真的沉醉在詩中,心情很好。
莫非是我多心了?可是沒有夾帶,也沒有時間謄抄,就算做一次失敗的救援計劃吧,李承平想。
第二日便這樣過去了,事件中的各方依然無響動。
入了夜,一個擔着擔子的貨郎行到範府後門處,求通傳的侍衛通融,要進去送東西。
侍衛自然是警惕極高的,打開了擔子查探一番,裡面隻是一些普通的吃食。
那貨郎說自己是京中酒樓的,範公子原定了一些酒席,可如今人病了在府中不能出門,所以他送上門來。
沒有什麼不妥,這貨郎便被放進了門,小厮一路引着來到了範閑房外。
範閑當然沒有訂什麼酒席。
“世子托我給您帶話,請您往冷香小築一叙”範閑點頭,見這貨郎身高體态與他十分接近,便明白了李承澤的謀劃。
他與這貨郎換了衣衫擔上擔子,進府難,出府卻容易。
他擔着擔子,七扭八拐擺脫了追蹤的視線,成功進了靖王府。
李承澤此時見他,想必是已經有了結果,無論是否做成隻要李承澤真心相對,他總是心懷感激的。
至于這難能不能解,便看運氣吧。
一路來到冷香小築,範閑擡手叩響了窗扉。
隔着一層窗紙看去,室内燈火通明,許多支蠟燭點得屋内亮如白晝,李承澤似乎在奮筆疾書着什麼,聽到聲音也隻讓他進。
範閑入内回身關好了門,行至李承澤身側。
此時,李承澤正落下最後一筆,滿意的翻看一邊将冊子合攏。
“你來了”他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久坐勞累而獨有的咔嗒聲“站在那兒做什麼”他勾勾手指,範閑走到近前卻不張口。
如今的事,無論成與不成,總是要李承澤先開口說話的。
可李承澤也不說話,隻是拿上拿起桌上的冊子放至他手中“你且看看。”
範閑滿滿腹狐疑的翻開頭兩頁。
起先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越往後翻,他心下越明了,這手寫的詩冊中的每一首詩都來自于他來的世界。
今生他還未對李承澤說過這些詩,那麼隻有一個可能,這些詩是那卷軸上的。
李承澤真的把詩偷出來了。
他詫異的合上冊子望向李承澤“殿下是怎麼做到的?”緊接着升起一陣後怕
“此行定是十分兇險,殿下可曾受了什麼傷?受到什麼苛責?靖王府是否......”
他急急的詢問卻被李承澤笑着打斷了“别害怕,這世間不僅隻有打打殺殺的搏命。”
李承澤拉他坐下,将這一天發生的事講與他聽,每一步都合情合理,都是尋常不過的事。
無論是他的造訪,還是與宮中娘娘的閑話家常,再或是他想要一觀仙人真迹,都是找不到錯處的。
他什麼都沒做,可又什麼都做了。
誰也不會料到,他對詩詞有過目不忘之能。
每一首詩都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待他回府之後提筆落墨,便有了這本詩集。
“小範大人,”李承澤的手指點在書脊上“詩我幫你盜出來了,你如今欠我一份恩情,日後我必要來讨的。”
範閑還沉浸在震驚中回不過神,機械的點頭,恍惚中聽到李承澤歎了一聲
“這些詩真的妙絕,若是你寫的該多好。”
是啊,若這輩子你第一次聽到這些詩,還是從我口中,那該多好。
範閑默然,不做聲低頭去翻那本手寫的詩集,不知在想什麼。
室内一時陷入了安靜,隻有翻動紙張的嘩嘩聲,忽然啪嗒的一聲,一滴清淚滴在了書頁上,暈開了墨迹。
李承澤有些懵,他不明白範閑因何落下淚來“小範大人,就算我與你有恩,也不必如此感激吧?”他調笑着去捏範閑的臉。
範閑将他的手貼在臉上,輕輕的磨蹭着。
李承澤,無論是前生或今世你都不曾知曉,那本你親手抄錄的詩集,在你殒命後日日伴在我身側,它曾是危難之中唯一能證明我令的信物,也曾在無數次午夜夢回後被我翻看,直至字迹模糊、紙張松散,到最後除卻墳茔是你存在過的唯一痕迹。
可它來的太晚了,我曾對着它日夜悔過。
但我從未想過,這一世,這一次,它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卻早了許久,解我倒懸,救我性命。
既然詩集能完好無缺的回到我手上,那我們是否能回到當初?
“怎麼越說眼淚越多了呢?”李承澤看他掉淚有些心慌,用衣袖輕輕擦着他的臉“男兒長大了也這麼愛哭,可怎麼是好呢?”
他輕聲說着“我記得見你第一面時,你便愛哭,可我總不明白,你這些淚是落給誰的。”
“給你的,殿下”範閑抓住李承澤的手腕“這些淚都是還給你的。”
李承澤失笑,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說什麼渾話?你我之間又無那木石前盟,還淚來做什麼?”
有的,但不是對這個你,可若不是這個你,我又把淚還給誰呢?
“殿下,這本詩集我會好好帶着的”範閑将詩集抱在懷裡,埋首在李承澤頸間,眼淚浸透衣領貼在肌膚上。
“殿下,其實你的詩集我一直都貼身帶着,一直帶着。”
李承澤感到一股過于強烈的情緒将自己包圍,比知己更親密,比對兄長更依戀,又過于哀恸。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李承澤說不清,但他感到不适,無論那是什麼樣的情感,都不應該出現在他和範閑身上,他第一次在二人的接觸中産生了逃離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