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邁克爾的兩個牧羊人,她是去教堂聽神父訓誡時才認真記住他們的臉和名字。
卡洛是土生土長的西西裡人,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他的半邊臉像是被人用熨鬥狠狠壓過,骨骼錯位,五官上移,左右嚴重不對稱。走在街上,連孩子都會被他吓哭。他說話不多,這樣顯得神情愈發陰沉,臉上的猙獰陰影讓人避之不及。
法布雷奇奧則完全相反——年輕,機靈,善談,是唐·托馬西諾親自挑中的“可靠小夥子”。他曾服役于海軍,和别墅裡的老婦人們都能聊上幾句,除了孔切塔。
孔切塔對他頗有微詞。她曾悄悄提醒過倪雅,說:“他看你的眼神,超出了一個牧羊人該有的分寸。”語氣裡帶着不屑與警惕,稱他是“一個心懷不軌的卑賤小子”。
倪雅對他人目光一向不敏感,她的注意力全在重要人物上——花園别墅餐桌上的老中青三登。
除此之外,唯一能讓她分出些注意力的,是别墅裡的幾位老婦人。她記得她們的名字,平時也會關注她們的身體狀況。
上次菲洛蒙娜喉嚨不舒服,還是她熬了檸檬柑橘蜂蜜茶,親手送過去的。
至于牧羊人和保镖,她接觸得并不多,也沒太上心。
卡洛并不如他外表那般可怖,他話少,手腳麻利,吩咐的事情都會認真完成,有點像那種默默付出、笨笨的老實人。在她有限的接觸中,他頂多算是沉默寡言,甚至帶點遲鈍,與“心懷鬼胎”完全沾不上邊。
可她又不敢掉以輕心。現實生活中的雙面人并不罕見,在這種時候不能隻靠自己的直覺判斷——萬一就是這類“看起來老實”的人最深藏不露呢?
法布雷奇奧,倪雅對他的印象反而更模糊。
他總是談笑風生,話密如織,是社交悍匪一樣的存在。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
他太善談,熱情外露,反而讓她提不起交流的欲望。在她的過往經驗裡,和這種人打交道會讓自己很累。
于是能躲則躲,避其鋒芒。
那個動手腳的人會是他嗎?
如果她下意識把懷疑的矛頭指向他,是不是也不過是自己的個人偏見作祟?偏見會影響個人判斷。
最終,倪雅還是把嫌疑圈定在了那兩個牧羊人身上。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他們才是最有可能被收買、最有操作空間的一環。對他們施加威逼利誘,要比對唐·托馬西諾或塔紮醫生容易得多。
也許隻需要一幢房子、一輛車,或者一筆足夠誘人的現金,就能讓牧羊人動搖立場。
唐·托馬西諾和塔紮醫生和唐是親叔侄,可以視為一個利益體。
唐是柯裡昂家族的老關系,背後牽涉着的,不隻是錢能衡量的利益。
她實在想不到,世上能有什麼樣的誘餌,或者威脅,能讓那樣的老狐狸甘願冒着被紐約家族清算的風險,去動邁克爾的命。
他的位置太高,代價太大,動機太小。
反而是卡洛和法布雷奇奧,這兩人,也許正是藏在花園别墅地基下的松動石塊,一旦被撬動,堅如磐石的别墅将随之坍塌。
隻要這件事危機尚未徹底解除,即使鎖定了範圍,倪雅還是有種被扼住喉嚨的不安感。
沒有人喜歡這種感覺,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
倪雅坐在窗邊,臉上露出了少見的凝重的表情,“系統,誰動的手腳我自己能圈定懷疑對象,”她一字一頓,“但是那輛車是怎麼爆炸的,我需要你幫我。隻靠我自己,可能避不開。幫幫我,好嗎?”
在這一件事情上,系統和她有着同一個目标,系統不可能不幫她。
她想得理所當然。
然而系統仿佛真的像有那個大病,“抱歉宿主,該要求超過本系統權限……”
它還沒說完,就被倪雅疾聲厲色地打斷了。
“什麼意思?”她猛地站起來,不敢置信、不安和焦躁催生出她眼底的怒意,“難道你和我是對立的,你想我死是嗎?”
“既然一開始就希望我不死,希望我和你的親兒子白頭到老,讓他後半輩子不孤獨,那麼阿波羅妮亞這個人物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真的受夠了這個永遠不能和她一條心的系統,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幾乎失控,語速越來越快,
“你到底站哪邊?你不但不幫我還拖我後腿,幹脆你滾,别管了,我一個人說不定還能想辦法走出這個死局,至少沒有你在後面背刺我。”
系統靜默了兩秒,似乎隻是在确認倪雅已經結束發言:
“檢測到宿主情緒異常。
抱歉,讓你情緒波動并非我的本意。
系統沒有主觀意志,不和宿主對立,也沒有幹預你命運的權限。我們的目标是一緻的——讓你活下去,讓你們的結局順利推進。
目前權限不允許我直接告訴你細節,但我可以提供‘假想重演’模塊。你可以進入模拟空間,以第一人稱視角重複操作,通過演練找出爆炸的觸發機制。
模拟不會影響現實,失敗也不會造成實際傷害。可以重複多次,直到你找到答案。
這是當前最有效的可行方案。是否開始演練?”
倪雅意識到自己的憤怒毫無用處。和系統講情緒,無異于對牛談琴。
她閉上眼,深呼吸三次,努力将翻騰在胸腔的怒意一口一口地壓下去。
“我為剛才的沖動道歉。”她聲音平穩下來,“好的,請開始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