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維托·柯裡昂扶着木扶手,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光線從側面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略顯佝偻的肩背和鬓角泛白的短發。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開襟毛衣,裡面是幹淨的白襯衫,領口扣得端正。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他身上。
邁克爾牽着倪雅,一起走到樓梯下。
老柯裡昂看着他們,目光從邁克爾身上轉到他身邊的年輕女人。走近幾步,伸手按了按邁克爾的肩。
“回來了,”他說,聲音低沉,“回來就好。”
“爸爸,這是我的妻子,阿波羅妮亞。”
老柯裡昂看向倪雅,稍作停頓,眼神平靜,卻藏着分寸極深的打量。
幾秒後,那種帶着壓迫感的力度盡數散去。
“歡迎來到我們的家,阿波羅妮亞。”
午飯過後,倪雅被帶去邁克爾的房間休息,而邁克爾則跟着父親走進拐角處的書房。
邁克爾沒在房間裡看見家族的顧問湯姆,意識到父親想跟他單獨談話。
老柯裡昂一本正經地倒了兩杯茴香酒,把其中一杯遞給邁克爾,“為我們的合作幹杯。”
邁克爾舉起酒杯,碰了碰杯,“謝謝。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況且,我沒能讓吉裡安諾成功逃到美國。”
“是的,”唐·柯裡昂回答他前一句話,“但是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而且我會一點一點地教你。我就在這兒。”
而對于吉裡安諾的死亡,維托·柯裡昂隻是低頭抿了一口酒,神情平靜得近乎冷漠。
“吉裡安諾太不幸了,”他說,“他本來有機會脫身的。”
他擡起頭,看着邁克爾,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判斷。
“可是邁克爾,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不需要把責任背在自己身上。
我們為他的逃亡做好了一切準備,飛機一直在等,我們沒有做出任何背叛他的事。是他一心想着報複唐·克羅切,才耽誤了時間。最後死在皮肖塔手裡,也是他的個人抉擇。
是他孤注一擲,所以才會遭遇不幸。”
邁克爾沉默片刻,眼神低垂。
“我想不通為什麼皮肖塔要背叛他。”
唐·柯裡昂看着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因為那裡是西西裡,西西裡的背叛中夾着另一層背叛。”
他頓了頓,又緩緩接着說:
“唐·克羅切看穿了皮肖塔。他知道怎麼利用一個人的弱點。從他最親近的人下手,從内部瓦解一整個集團。”
“一個自命不凡的人,終究無法忍受永遠活在别人光環之下。即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無法喂飽他内心的貪念。”
“唐·克羅切和政府肯定是和皮肖塔做了一筆交易。”
“毫無疑問。”老柯裡昂說。
“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吉裡安諾的日記在我們手裡,隻要我們将日記公布,意大利政府一定會垮台,唐·克羅切也會名譽掃地。”
老柯裡昂微微一笑,說:
“因為這份日記并不會公開。”
過了整整三十秒,邁克爾才讀懂了父親的這個微笑與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與唐·克羅切和羅馬政府做交易的,不止是狡詐的皮肖塔,還有他尊敬的父親。他對父親此舉感到無比震驚與憤怒——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生父親的氣。
父親把他當成傻瓜,讓他成了猶大的山羊,讓他親手将吉裡安諾引向絕路。
他想到那晚皮肖塔問起他日記的事,他有意保留,說日記已經在他父親手裡。就在那一刻,他已經決定了吉裡安諾的命運。
他也是殺死吉裡安諾的劊子手之一。
是他,将能救吉裡安諾一命的日記拿走的。
“也就是說,我們都背叛了吉裡安諾。”
邁克爾捂着頭,聲音低了下去,又頓住,“我騙了他的父母親……你背叛了你的老朋友。”
“天啊,爸爸,吉裡安諾是個好人,是個真正的英雄。”
他擡起頭,眼裡還殘留着最後一點天真的希冀,
“我們必須公開那本日記,還他一個清白。”
老柯裡昂起身離開椅子,走到邁克爾背後,雙手搭在兒子肩上,
“在你的住處發生爆炸之後,我意識到我和唐·托馬西諾無法全面保護你的安全,你會面臨更多的暗殺危險。所以我和唐·克羅切做了一筆交易,他向你提供保護,而我則承諾吉裡安諾到達美國後,勸說他不要公開日記。
我必須絕對保證你安全回家,邁克爾,這是一個做父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