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在猶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要發起攻擊。
蘇夢枕永遠不會把刀對準自己的兄弟。
所以他先發制人的伸出了手。
輕輕握住了她持傘的那隻手腕。
明明是這樣細弱的腕子,卻又有那樣強悍的力量。
不論他握得多緊多用力,夜兔身懷的天生怪力,都足以輕松掙脫他的手。
所以他隻是輕輕的柔柔的,握住了她的腕。
他說:“跟我回去。”
她身上的殺意好似更淡了。
但蘇夢枕卻是皺了皺眉。
他感覺到他的咽喉處又在隐隐作癢。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嗆咳出了聲。
他的輕咳聲,吵醒了沉睡的兔子。
花晚晚醒過神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擰眉輕咳的蘇夢枕。
繼而感覺到的,是手腕上的一抹溫熱。
她再次微微歪了歪頭,但這次她認出了他是誰。
她問:“蘇公子?”
蘇夢枕目光沉靜的看着她。
好一會兒後。
忽而緩緩展眉笑了。
-
是夜。
花晚晚恹恹不樂的坐在天泉池邊。
蘇夢枕披着大氅靜靜立在她身旁。
悄然無聲,寂若無人。
隻時不時的傳出一兩聲輕咳。
花晚晚看着天泉池裡泛着粼粼波光的明月。
但見一輪月在水,如何千江千月圓。
她忽然覺得很想念爹娘,很想念哥哥們。
也很想念七哥。
她終于願意開口說話了,但她卻是不曾擡頭看向蘇夢枕。
她看的是映漾水中他的倒影。
她問:“蘇公子,你在等我解釋?”
蘇夢枕身為金風細雨樓的一樓之主,他需要清楚了解透徹的,不僅僅是風雨樓内所有兄弟的才幹能力,比這更為重要的,其實是樓中每一個人的性情和弱點。
但這并不是為了要掌握弱點掌控下屬,而是為了能夠及時排除掉,那些會對樓中兄弟造成生命威脅的不安因素。
今夜更冷了。
他伸手攏了攏大氅,應道:“是。”
花晚晚還是未曾擡頭看向他。
她從來都喜歡看着人的眼睛說話,但今夜的她卻不願看着他的眼睛。
他映漾水中的倒影異常清瘦。
缟杏色的衣袍,玄青色的大氅。
像極了浮于畫卷中的一枝水墨寒梅。
她的目光緩緩從這一枝鏡中花上移開。
她垂眸望向了那一輪水中月,然後低聲說起了心中事。
她說:“我好像隻告訴過你,我出身的種族,是麼?”
蘇夢枕颌首道:“其名夜兔,天生怪力,食量極大,不喜日光。”
花晚晚其實并未對他全盤托出,她沒有說出夜兔複原能力極強的事。
她對他所說的,全是顯而易見的事,無法隐瞞的事。
她信他,卻也不信他。
就算是如今感情深厚的家人,當初也是通過曠日持久的不懈努力,才逐漸讓曾經孤獨死守故鄉的夜兔,慢慢敞開了她的心扉。
她說:“我的家裡,有一雙慈愛的父母,還有七個對我很好很好的哥哥……”
蘇夢枕并未再出聲說話,他仍是靜靜立在她的身旁。
他知道他此刻需要做的,對她而言,僅僅隻是默默傾聽就足夠了。
“…………我七哥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愛花愛草,愛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小鳳凰曾說,他連麻雀都不忍心打擾。”
“小雪哥也說,他是個真正的花中君子。”
“可就是這樣溫柔的一個人,他的一雙眼睛,卻是從小就看不見任何東西的。”
“他至今人生中的大半時間,皆是長年累月的身處于黑暗之中。”
“盡管如此,他也從來都是一派恬然自如,知足長安。”
“七哥他實在是太好太好了,所以他可以做到對此毫不在意,但作為他的妹妹,我卻完全做不到。”
“我之所以會離開家裡,之所以會來到這裡,也是為了想讓七哥治愈雙眼,我想讓他重新得見這個絢爛明亮的世界。”
“…………”
花晚晚将這些她藏在心裡很久很久的話,娓娓道完,然後才終于仰起頭來注視着蘇夢枕。
她問:“所以,你明白嗎?”
蘇夢枕明白了,這就是她的解釋。
他微微颌首,而後不曾再言及今日之事,隻是垂眸看着她,輕聲說道:“禦醫樹大夫是風雨樓裡的供奉之一,若有需要,你可以尋他。”
花晚晚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七哥的眼睛早已看過很多醫術高明的大夫,完全是沒辦法以尋常手段治療的。”
蘇夢枕凝眸看她:“你找到不尋常的手段了。”
他說的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花晚晚聽出來了,她點了點頭。
她不再看那水中月,也不再看那鏡中花。
她擡頭仰望着那一輪天上月。
她說:“可能要耗費不少時間,但我是不會放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