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夏天别後，冉思沐遠走甯江讀書，裴岘禹返回枰城市區，在本地念大學。

一切都按部就班，重回不相交的軌道。

直至大二寒假。

九月份，姚蘭君出面，在裴毅的牽線搭橋下，冉立民離開香槐鎮，來到城裡的糧食物流公司工作，冉家舉家搬遷，租住在棉蕪區的老舊公寓樓内。

爺爺年紀大了，住不慣城裡的樓房決定留在老宅，冉思沐則不喜城市的冷漠喧鬧，也不放心爺爺獨身一人，所以每逢節假日都是返回香槐鎮。

裴岘禹離開了，幼時的玩伴也都天南海北地闖，泥巴這條老狗在大一那年壽終正寝，爸媽帶着妹妹在外打拼，偌大的老宅隻留下開始健忘的爺爺，和一個守着回憶的她。

冉思沐不止一次地坐在田間地頭，也不止一次地來到小蘇河的石橋邊，散步在從前走過無數遍的蘭渠小路，感慨着過去的熱鬧就好像是在做夢。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卻一直拖着不下雪，冉立民和楊巧英憂心老宅取暖跟不上，好說歹說，才在除夕前把莊上的爺孫倆接到城裡，一大家過了個團圓年。

年初八，冉思沐趕在姨夫下班前來到醫院，取給爺爺治肺病的藥，又由他領着到附近的中藥房，拿回煎好的藥湯。

巧英腸胃不好，一直在吃中藥調理，隻是病情不僅沒有好轉，近來腹脹消瘦得反倒越加明顯了。

姨夫是内科醫生，過年家庭聚餐的時候就察覺楊巧英狀态不對，反複提醒冉思沐要盡早帶她去醫院做全面系統的檢查。

隻是媽媽諱疾忌醫，總說沒事，就是腸胃虛弱，慢慢調理就好……

冉思沐左手提着一兜分裝好的中藥湯，右手拎着一袋西藥盒，垂頭走在小路上，強迫症似的，每邁一步，都要精準地踩進方形地磚裡。

腦海中是姨夫的再三叮囑，她在心裡暗自琢磨，到底該用什麼托辭才能把媽騙去醫院做檢查。

中醫院出來的路四通八達，十字路口有兩個大型商場斜對而建，平常來這裡吃喝玩樂的多是大學生。

冉思沐用力提了提藥袋，停在路口等綠燈。

正月寒冬裡天黑得早，夜幕低垂，一片墨藍，她正欣賞着遠處天邊漸變暈染的景，突然感覺脖間鑽進冰涼，然後接二連三的，都瞬間化成了水。

街燈還沒亮，映照路面的是來來往往的車，光線裡，冉思沐看到了姗姗來遲的雪。

她下意識擡頭望天。

馬路對面，裴岘禹雙手揣在上衣口袋，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有些意外，有些失神。

身旁好友在打電話：“哎對，你們先點，過年車位太他媽難找了，小雨把車停醫院了，我倆腿兒着去，剛過地鐵站，馬上就到。”

周宥甯挂斷電話，也朝天上望了望，“這場雪可算是下了，看這架勢不能小啊……诶，你瞅啥呢？”

裴岘禹回過神，視線鎖住那道靓麗身影，“等下你先過去，我晚點到。”

“幹什麼去？背着哥幾個偷偷把妹？還是說你想逃單？”

“……今兒晚上吃喝玩樂所有開銷我全包。”

“得嘞，少爺敞亮！”

綠燈亮，人群湧動，周宥甯先行離開，裴岘禹停在原地，看着冉思沐一根根踩過斑馬線，低着頭緩緩朝他走來。

他們有日子沒見了，上次碰面還是去年冉家老爺子做壽，他代奶奶上門送禮，結果冉思沐對他全程黑臉，沒講半句話，尴尬地蹭完飯他就火速跑路了。

裴岘禹計算着她的行動路線，先她一步走向人行道，然後站定在某棵枯樹下，饒有興緻地看着她踩地磚。

一腳一個，專注地一步步前行。

雪越下越大，冉思沐不曾擡頭。

裴岘禹和她始終保持着三米距離，就在她身前，跟着她的步幅慢慢倒退。

上了大學後的冉思沐變白了，也會學着打扮了，其實她本就是個漂亮的女孩，卻美不自知。

她的好看不是徒有其表，而是在美麗皮囊下，支撐她積極生活笑對失敗的生命力，那是裴岘禹沒有的。

路燈在他們身側次第亮起，樹影下，雪花紛飛，他放緩腳步，歪頭打量冉思沐越來越近的臉，她好像不開心，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停在了原地，然後定定地看着她就這樣不設防地走進自己懷裡。

冉思沐意識到撞了人，懵了懵，立刻擡頭道歉，隻是話還未出口，卻先看見了老熟人。

裴岘禹笑彎了眼，有惡作劇成功的狡黠。

他身穿簡單的夾克牛仔褲，清爽的短發淩亂随性，帥臉一半藏在湖藍色圍巾裡，左耳耳骨上有一粒小巧精緻的黑鑽，标準的青春張揚男大生。

可說話依舊欠揍，“嗨，好巧哦，美女一個人？”

冉思沐不想搭理他，提着東西左跨一步繞開，加速朝前走，裴岘禹不依不饒地跟上，在她耳邊絮絮叨叨：“怎麼着，十年老朋友了，說雪藏就雪藏啊？”

“……”

他搶過冉思沐手上的重物拎着，探頭瞄了眼，是烏漆嘛黑的中藥湯，“你病了？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