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庭州從宮裡出來時,已經天色微黑。
——今天壽宴正式開始之前,宮中送來賀禮,同時也帶了一道皇帝的口谕:令賀庭州進宮議事。
陛下急召,不能不從。隻是沒想到,竟然去這麼久。
他剛一回府,小厮長順就迎了上來:“世子回來了。”
“嗯。”賀庭州點一點頭,繼續前行,漫不經心地問,“人還在暖閣嗎?”
“您說秦姑娘嗎?在松鶴堂老夫人那裡呢。”
賀庭州停下腳步。
燈光下,他面容沉靜,目光如有實質一般落在長順身上。
長順莫名地有點發怵,小聲辯解:“……本來是按照您的吩咐,一直讓她待在暖閣的。可是老夫人知道了,說要見她。這,這誰也攔不住啊……”
賀庭州斂眸:“老夫人認下她了?”
“啊?”長順有點懵,想了一想,才道,“留她用膳,讓人給她收拾院子,應該是認下了吧。是,是有什麼問題嗎?”
賀庭州不答,徑直向松鶴堂而去。
松鶴堂是老夫人日常居住之處,往常一入夜,就安安靜靜。然而今日,賀庭州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了老夫人爽朗的笑聲。
賀庭州眉梢微動,擡手掀簾入内。
剛一進去,便看見老夫人和坐在她身旁的那位自稱姓秦的姑娘。
不知兩人說到了什麼,老夫人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是嗎?”
“當然……”雁翎才說得兩個字,隐約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對。一擡眸,竟瞧見了賀庭州。
他大約是剛從外面回來,官袍還沒來得及換下。深绯色的官服中和了他眉眼的清冷,狹長的丹鳳眼微微半眯,正面無表情看着她。
兩人四目相對,雁翎愣怔了一瞬,心裡隐隐有些不安。但很快,這點不安就被她壓了下去。
怕什麼?老夫人都已經承認了她的身份,難道他還能直接把她趕出去嗎?
思及此,雁翎鎮定自若,沖他勾唇一笑,燦爛明媚。
賀庭州眉心微凝,移開了視線。
“老夫人,世子過來了。”丫鬟如意輕聲提醒。
“啊?”老夫人轉過頭,瞧見孫子,臉上笑意更濃,“還真是。二郎回來啦?用過晚膳不曾?”
随即她歎一口氣,甚是遺憾:“你來的不巧了,我們才剛吃過。”
“無妨,我用過了。”賀庭州随口回答。
老夫人也沒細細分辨他話裡的真僞,含笑指了指身側的少女:“不用我多介紹了吧?這是泱泱,你小時候見過的,和你有婚約。”
雁翎适時站起身,微微一笑:“世子。”
看上去端莊乖巧。
“今天在西院見過。”賀庭州略一颔首,避開了其他話題。
“瞧我,又忘了。泱泱和我說過的。唉,這孩子可憐得緊,父母都沒了,無依無靠的。一個人好不容易趕到京城。”老夫人看向孫子,眼含期待,“挑個時間,把你們的婚事給辦了。你看怎麼樣?”
雖說是早年長輩們定下的親事,可她也希望孫子能滿意。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
一旁的雁翎低眉垂目,一聲不吭。
她心裡清楚,這種時候不需要她開口。有老夫人維護她呢。何況對她而言,賀庭州同不同意都不要緊。
不料,賀庭州竟點一點頭:“可以。”
雁翎一怔,下意識擡眸,疑心自己聽錯了。不是吧?他居然不反對?就這樣答應了?
正自訝異,卻聽他又不緊不慢道:“隻要她真是秦姑娘。”
“她真的是,不信你看玉佩。”老夫人忙示意雁翎把玉佩拿出來。
“玉佩我就不看了,隻想單獨問秦姑娘幾個問題。”
他這話說的平淡,雁翎卻是心頭一跳,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
“什麼問題還要單獨問?在這裡說不行嗎?”老夫人皺了眉,見孫子并無退讓之意,思忖片刻,終是點頭答應,“先說好,問歸問,你可不準欺負她。”
“這是自然。”賀庭州微微颔首,頗為客氣,“秦姑娘,請借一步說話。”
“嗯。”雁翎深吸一口氣,沖老夫人笑笑,向外走去。
兩人在檐下站定。
暖紅色的光芒從燈籠裡流瀉出來,給人身上添了一層朦胧的光暈。
兩人相距不過數尺,地上的身影有一部分已經交疊在一起。
雁翎心裡緊張,面上卻頗為從容,甚至還笑了一笑,好奇地問:“世子想問我什麼呀?”
夜色裡,少女眼珠漆黑,亮如星辰,聲音似乎比白日裡更顯柔婉。
賀庭州靜默了一瞬,才開口:“秦姑娘這些年一直在鄂州?”
“沒有啊。”雁翎搖頭,“當年回鄉途中,遇到山匪,我爹娘先後都不在了,我隻能跟着奶娘。一小一弱,不便跋涉,就在孝感附近過活。”
“沒回青桐鎮?”
“青桐鎮?什麼青桐鎮?”雁翎不解。
賀庭州聲音淡淡:“秦家祖籍不是在鄂州的青桐鎮嗎?
“啊,不是,秦家的祖籍是在白沙鎮,不在青桐鎮。”雁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