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燭其實有些不明白自己。
為什麼要将這個堂皇的家夥安安穩穩地送回家。
他明明知道,眼前這人最适合被關進自己的領地,圈養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那個濕漉漉的家夥,看起來像是剛從湖水中打撈出來的屍體。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對方,将他的每一寸肌膚變化都銘記于心。
直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逐漸加快,情緒也再次沖破他内心的閥門。
他必須離開了。
“一會兒洗個澡,睡一覺。”
他要離開了。
張重光卻道:“李先生,你是不是生氣了?”
很無厘頭的一句話。
李燭微微挑了挑眉,像是不加思忖一般,根本不屑将将這句話吞下去咀嚼。
他觀察着對方的神情,想從這些細枝末節中尋找一些原因。
“沒有。”
當然沒有。
張重光的聲音突然軟了,攥住了他的衣角。
像是獵犬的犬齒輕輕銜着主人的手指,試探,侵入,得寸進尺。
“别生氣……我下次會注意安全的。”
相當讨好的神情。
相當……漂亮的神情。
“我沒有生氣。”
“這樣的情緒,怎麼會用在你身上?”
我的所有情緒,都不應該用在你身上。
狡猾的家夥。
“一會兒見。”
李燭現在必須要離開了,他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體内的叫嚣。
若是再任由眼前之人侵犯,他可能會忍不住露出些許恐怖的面目。
到時候,會把獵物吓跑的。
“咔嚓。”
隔絕了兩人相交的氣息,短暫地分道揚镳了。
……
盡管不去看,也能聽見隔壁有些忙碌的聲音。
逐漸嘈雜起來。
那家夥,似乎帶了很多陌生的外來者進入了他自己的領地。
李燭嚼動着齒尖下的苦澀,直到覺察出些許酸來。
“嘎嘣——”
四分五裂,苦澀瞬時在他的口腔中炸開,将體内呼嘯而過的情緒分解、壓制。
窗前,男人的身影帶着些許倦怠,背脊卻依舊挺直。
隻是隔着一條厚重的縫隙,就能看見不遠處那張刺眼的笑臉。
虛假英雄正笑呵呵地跟别人握手示好。
看起來倒是格外得心應手。
似乎,這笑臉對所有人都可以完美地展現出來。
似乎,是曝露給所有人看的。
李燭手中的鐵盒子甩動了兩下,兩顆又圓滾滾落入他的口中,剛進去就被咬碎了。
那跟張重光握手的家夥,笑得像是一隻觊觎他人寶藏的鬣狗。
惡心。
李燭那雙黑亮的眼睛眯了眯,像是隻能看見他的瞳孔一樣,藏在黑暗中,不分明暗。
直到口中的碎片擦傷他的口腔黏膜,露出些許血腥來。
李燭那鼓動的心跳才得到片刻的釋放和安撫。
“嗡——”
手機震動了一下,像是一台小型起搏器。
[李先生,我們這邊準備好了,我去接你?]
剛剛死去的心髒被複活了,被恐怖的感染力複活了。
李燭微微挑了挑眉,緩緩下了樓。
直到再次近距離的看見虛假英雄,他的心頭泛出些什麼來,那總是弄不懂的情緒。
張重光露出的表情,像是毫不知曉危險的羊羔。
他亮晶晶的橙棕色的眼眸,在黑夜中閃爍着不可忽視的光芒,盯着他笑。
“醒醒,快請人進來。”
似乎喚醒了他,恍然回神道:“李先生,快進來!”
“這是李先生,我的……”
李燭眨了眨眼,像是等待。
“我的鄰居兼好朋友!是個特别特别好的大好人!”
李燭挑了挑眉,抑制住自己流露出的輕蔑。
“就是他比較慢熱,今天大家第一次見面,多多關照!”
李燭怡然自得,對其他的人并不是很在意,隻需要展現出人類最稀疏平常的社交手段就好。
出于禮貌,他自覺地上手接過那快要烤糊的烤肉,将其拯救了一下。
旁邊不知為何發呆的蠢貨終于回過神來,驚呼:“啊!不好意思!我分心了!”
李燭不由得側目看了他一眼這跟張重光一樣聒噪、卻比他更加令人厭煩的家夥。
“沒事,快好了。”
張重光不知何時又靠了過來,“李先生,不行我來吧?”
李燭盯着那雙眼睛,故意道:“小光會烤肉嗎?”
他故意将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說悄悄話一樣,将兩人之間的氣氛拉在一起。
“其實……我烤肉應該也能吃……”
張重光的表情告訴他,這一招完全受用。
李燭像是起了一絲惡趣味一樣,反複去刺激這個受用的點。
他太想看見對方那樣的神情了,那樣欣喜的,近乎迷幻的搖尾乞憐的神情。
這樣的神情,隻屬于他。
隻曝露給他一個人看。
“很快好了,餓不餓?”李燭想着,眼睛就不自覺笑起來。
張重光還沒來得及回答,肚子就叫了一聲。
李燭看着他那绯紅的臉頰,心跳也跟着快樂起來。
“看來小光餓了。”
張重光垂着臉,似乎想把那神情藏起來:“其實還能忍一會兒。”
李燭的心情不知不覺好了起來,于是也更有耐心。
等到烤肉出爐,它們便依次落座,開始了這一場沒什麼營養的聚會。
“香香香!”
“大家都快嘗一嘗!可香了!”
氣氛也就這樣活絡了起來。
李燭的心情卻不自覺緊繃了起來,那鬣狗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身側的人,令他完全無法忽視。
像是不停跳動他的心理防線一樣,過于難纏。
“張小少爺,手藝很不錯啊~”那人拉長了聲音,發出些許谄媚。
那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卻依舊盯着他身側的人。
過于下作。
張重光并未擡頭看那目光,像是個無知的獵物一樣,耐心給他撥弄分配了食物。
讨好地送到了他的手邊。
“不是我烤的,我就是打個下手,是李先生的手藝特别好。”
笑得那麼惡心。
還對着那麼惡心的人。
李燭的牙根響了響,故意道:“謝謝小光。”
張重光果然又立馬露出了熟悉的神情,那隻屬于他的神情。
“李先生……不要用這種聲音對我說謝謝。”
青年人羞紅的臉,顫抖的睫毛,求饒的聲音。
都令李燭的心跳起伏,令他百試不厭。
故作不懂:“為什麼?”
張重光卻隻是紅着臉搖頭:“沒、沒事。”
這神情變得更加漂亮了。
李燭嘴角牽起一抹笑意,還不等加深,就嗅到了厭惡的味道。
公子哥将一碗剝好的蝦送到了張重光的面前。
張重光那漂亮的神情就這樣被打斷了。
李燭抿了抿唇,心口第一次露出溫怒的感覺。
“不愛吃蝦?”鬣狗的眼睛笑眯眯的。
“愛吃。”張重光回答了,又笑着。
“謝謝,不過不用繼續麻煩了,我自己可以的!”
那笑容變得相當燦爛,相當刺眼。
好惡心的笑容。
為什麼能堂而皇之地對任何人都露出這樣的笑啊……
李燭的耳邊不知名耳鳴穿過,似乎再也聽不見什麼别的聲音。
他的牙根磨了兩下,想要再擠出幾分苦澀來。
“不用客氣。”
“你這麼可愛,讓人忍不住照顧。”
張重光的背脊僵硬了幾分,似乎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謝謝。”
李燭眯了眯眼睛,将青年人的每一寸表情變化都收入眼底,反複琢磨。
直到對方回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
李燭故技重施,扯出一抹足夠勾起對方情緒的笑容,抿了一口微涼的酒水。
對方的臉頰又紅了。
露出漂亮的绯色。
“李先生看起來像是個知識分子,平常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李燭沒心情去管是誰提出的問題,隻是随意回答道:“在白港大學工作,平常也就教一教學生。”
“教授啊?!”聒噪的人聲音依舊很明亮。
“那還真的是高級知識分子了。”
很古怪的用詞。
公子哥卻在這個時候看向了他,碰了碰他的酒杯。
李燭的心頭立馬一滞,一股厭惡随之溢出來。
這杯酒他再也不會碰了。
這個沒有邊界的人類,總之這樣逾矩在别人的界限中,如同那性格惡劣的鬣狗。
身上穿着的,是無比刺眼淩亂的衣服。
像是心理有疾病的陳年患者,依靠着些毫無章法的混亂掩蓋自己的不分缺陷。
光是看一眼,就會覺得疲累。
公子哥的聲音拖長了:“這麼年輕就當上教授了,李先生還真是社會精英啊……話說教授的工資這麼高嗎?李先生手上這個戒指看起來是佛羅拉系列的,很難搶啊——是有什麼副業嗎?”
就算不多加思索,也能夠明顯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譏諷和暗示。
李燭甚至懶得去看他,臉上帶着人類禮貌的笑容。
“我的确還有一份副業,勉強能支撐得起這點愛好。”
“跟劉先生這樣的,自是比不了的。”
他沒時間跟這種人解釋什麼,也不在乎這些人對自己的看法。
浪費口舌。
隻是,他不自覺側目看去,注意着青年人的神情。
不知道又在緊張什麼,手中的高濃度調酒已經快要見底了。
這樣下去,會醉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