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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方承襄的話語,李老太爺沒有半絲驚慌,反而“呵呵”笑了兩聲,雙手把在自己的拐杖頭上,用拐杖狠狠錘了兩下地。
“哦,看來大人早有準備啊?怎麼還用對付周林二人的小把戲來對付老夫?”
李老太爺說道這兒,目光掃過桌案上的一疊狀紙,方承襄也跟着看了過去,和拿與周林二人的一樣也是假托李老太爺的“對頭”之名寫的李家這些年勾通邊疆胡人,走私鹽鐵的樁樁證據。
但,李老太爺一點不慌,反而笑開來接着言道。
“老夫已然這個年紀了,也不是泥捏的,大人不會覺得我李家這麼多年沒點背景吧,呵呵,這點手段啊,最多送老夫坐幾天天牢淨淨腸胃而已。哼,大人想拔除我李家啊,您和您背後的長公主還是嫩忒了些,呵呵……”
方承襄聽得,目光暗了暗,伸手将桌案上的狀紙拿過,厚厚一疊,都有些壓疼了他的手腕。
“嘉和元年,李家勾結北境胡商,借絲綢貿易之名,暗中向胡人走私生鐵、箭镞、铠甲等軍需,累計三千餘車,獲利百萬兩白銀……”
方承襄見得,忽然想起聽族中在朝做事的長輩曾談起那年原本被嘉和帝和蕭老元帥打的已經老實多年的胡人突然犯境,而且裝備莫名精良,邊軍一時還手不及。
導緻北境邊民生靈塗炭,流離失所,甚至有為了求生徒步千裡跑來京師的,當年京城門外處處是北境邊民逃難過來搭起的帳篷,但糧食卻跟不上,京師門外處處哀鴻遍野,餓殍遍地,想起當時的慘狀,老一輩人都心有餘悸。
方承襄又随手翻開其中一頁,這次時日近了些,上面寫到。
“嘉和十七年,李家每年向戶部、吏部等多民高官行賄數十萬兩白銀,朝中蘇禦史帶血書上朝檢舉此事。第二日便”醉酒墜河”屍骨無存,半年過後,蘇家老宅莫名失火,三十七口人無一幸免死于火中……
方承襄看到此處,攥着書頁的指節都有些發白了,他記得年少時聽過老人提這位蘇大人的名字,外号“蘇青天”,從小吏一直做到禦史位置,很是體恤百姓,為人铮铮鐵骨,多次在朝堂上為民直言,沒想到這位禦史也是死在李家層層疊疊的“手段”裡。
方承襄捏了捏鼻梁,不想再看,他知道這狀紙檢舉人或許是假的,可這些罪行、這些證據都是六扇門多年查證下來的鐵證,隻是一直沒法捉拿眼前這個巨枭而已。
但,少年人自有膽氣!
方承襄再擡眼,目光已然如刀鋒雪亮,今日他不論如何都要除掉眼前這個國之巨蠹!
思及此處,方承襄将這些罪狀“啪”的壓在桌子上,震的這間小小的暗室盡是回音。
“李老太爺,您莫慌,既然您這麼爽快,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本官也就不與你談這些事情了,不如咱們聊聊别的,比如您家裡人的事情?”
方承襄勾起嘴角忽地冷笑起來,這就是沈知微教給他的妙計,既然敵人自身如此堅固,那自然不能從他本身下手,得繞個彎兒找其他突破口。
一聽方承襄提到自家家裡人,李老太爺不覺的眉頭震了一下,手緊緊抓緊了手中的拐杖龍頭去。
果然……
雖然方承襄見得李老太爺,面色依舊如常,但這些小動作無疑出賣了李老太爺的内心。
他進來審訊之前,沈知微就給他說過李家不知是作惡多端,有所業報還是什麼,李家雖然族人衆多,但都是旁支,李老太爺隻有一個兒子,還早夭,隻留下一個嫡孫。
平日裡,李老太爺對自己這個孫兒是視若珍寶,含着怕化,捧着怕摔,出趟遠門都要帶在身邊,那天議标會上替李老太爺答話的那個少年就是他那唯一的孫子!
方承襄笑着繼續說道。
“令孫才高八鬥,小小年紀,去歲晉地鄉試,三百考生中獨拔頭籌作了解元。偏巧本官有個同年正是晉地學政,前日裡他與本官飲酒時說起令孫,那日考完衆學子吟詩唱和,唯獨李公子緊捂考籃匆匆離去,連句久仰都說不利索。
大抵是令孫性情腼腆吧……”
方承襄說道此處,故意頓了頓,擡眉看向李老太爺,剛才還老神在在,遊刃有餘的李老太爺頭上沁出了大量汗珠,止不住聲音發顫道。
“是……是的,他、他不善言辭……”
“上月科考放榜,令孫喜得三甲功名,雖上不得金殿對策,但也是到底有個官身待得補缺。
不過奇了怪了,第二日令孫去參加了翰林院舉辦的瓊林宴時,當時宴會翰林院掌院學士上出題《詠春柳》令諸位進士填詞作詩。
令孫抓耳撓腮半日,竟寫出'綠條垂地地地地'這般詩句,當時在場其餘進士皆可作證。
嗤,為湊齊七個字,令孫也是不容易啊~”
方承襄看着手裡的一張詩箋,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了,那便是李老太爺孫子所寫的“詩句”,歪七扭八,這筆迹連個上過私塾三月的小兒都比不上些許吧!
他一揚手便把那詩箋扔在李老太爺面前。
李老太爺手裡的拐杖“咚”的一聲杵在青磚上,方承襄見得那原本穩如泰山的拐杖杖杆都發抖起來了。
“您猜後面怎麼着?禮部王大人翻檢考卷才發現,令孫鄉試墨卷上的字迹……與考場門吏記錄的廪保畫押筆迹,倒有八分相似呢。”
方承襄見得時機已然成熟,整個人把身子壓了過去,彎腰貼近了李老太爺的身軀,聲音愈發寒冷。
“老太爺可記得前朝萬曆年的徐家案?不過買了篇程文,結果徐氏滿門男丁枭首示衆,女眷充入教坊司。如今令孫可是直接調換試卷……
您猜,刑部地牢裡那個槍手還撐的住幾日不畫押呢?令孫也沒您堅毅聰明,到時候進的刑部……”
方承襄沒把話兒說完,故意留了個尾巴,有時候不說完的話會比說完的話更有殺傷力。
李老太爺撐不住了,手裡的拐杖“咚”的從手裡掉了下去。
他嘴唇慘白,哆哆嗦嗦的開口道。
“大……大人,老夫、老夫如是認罪,能、能保住老夫孫兒麼……”
說實話,李老太爺是不想認的,但他清楚自己的孫子,這小子自小草包,說話沒人教都說不清楚,進的刑部怕是用不了一天,半個小時就招了,他自己死不要緊,可他這根獨苗可萬萬不能斷啊,這是他在人間唯一的香火,活着的唯一念想了!
“呵,終于肯開口了麼?”
方承襄見得坐了下來,厲聲喝了一句,然後語氣再次放緩,他喚來身邊的小吏取來紙筆,才接着說道。
“那便看你态度了。你若老老實實交代,放心本官也不會冤枉你,會将罪證交于大理寺再審核,鑒于你态度良好的話,罪行減輕,說不定能從夷族改成全族收沒家産,流放三千裡。
如是你不配合……呵,就算這堆罪狀拿不下你,你家科舉舞弊的事情,一樣下場,本官可沒有吹噓!”
“我認!我認!”
老謀深算的李老太爺不禁垂淚,心裡悔恨不已,自己太過溺愛沒有約束子孫,反而留下這麼大的禍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