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猶豫……
是的,蕭嶽铮還在猶豫。
他心裡始終記得自己是大胤邊疆玄甲軍的元帥,忠君愛國,還有蕭景珩那些書信上幾乎封封都勸他以家國為上,私情為後……
蕭嶽铮畢竟年紀大了,情緒上頭,腦子裡混沌一片,一方面他想維護自家弟兄親朋,一方面又被忠君愛國、自己多年和嘉和帝的情義所牽絆。
腦子一時間如同漿糊一般,黏黏糊糊分不出個清明來了。
這時,他手指觸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蕭嶽铮失神迷離的目光移了過去,但看的是一把玄鐵所制的匕首,上好的刀刃在夜色中也泛出如月白般冷冽的寒光。
“這是……”
蕭嶽铮腦子已然不清,他支支吾吾的問道。
“以防萬一嘛,蕭元帥!”
遞過匕首的沈昭景笑了一下,他雖低着頭,看不清什麼表情,但借着刀刃的寒光,蕭嶽铮不經意憋到了沈昭景的眼睛,那般飽含算計、冰冷、怨毒,仿佛是蕭嶽铮年少時在草原上見的咬死牧民家的惡狼般的眼神。
可,蕭嶽铮腦子已經迷離了,他不知是發自本心,還是什麼莫名的情緒……
他伸出手接過匕首,然後軍袍長袖一卷掩在了袖子裡。
這時,玄甲軍的傳令官也來了。
那傳令官狐疑的看着還維持着遞匕首姿态的沈昭景,和旁邊滿目迷離的蕭嶽铮很是狐疑,但責任在身,那傳令官也來不及多想,隻是大聲禀報道。
“元帥,時間到了!我們該出發了,不然趕不上陛下的朝會了!”
蕭嶽铮眯了眯眼,沒有說話,隻是一揚手示意允許,然後便跟着傳令官走去了。
等他走到營門前,似是心有所感,還回頭望了一下那站在燈火晦暗處的沈昭景。
這時,沈昭景那副詭異的笑意已經消失不見了,又恢複那副清淡佛子的模樣,手裡轉着念珠,輕聲念着不知何種語言的經文。
“阿彌利哆,悉耽婆毗……”
但蕭嶽铮總覺得那不是給活人念着祈福語句,他不禁打了個寒戰,沈昭景這副樣子遠比剛才那怨毒的樣子更令他恐懼,要知道他們剛才可是在議論的是沈昭景的父親啊……
蕭嶽铮有種蛇爬在身上的冰涼之感,可是他手指觸到沈昭景給他的匕首,他猛然擡首望了望那深沉的宮闱,蕭嶽铮眼神又恢複了迷離,他頓了頓,最終沒有發作,調轉馬頭,一夾馬腹,帶着自己的親兵往京師便行徑了去。
————
另一邊。
太醫署的暖閣内。
橙黃色的襯着無限暖意的燈火,搖曳着照在靠着蕭景珩肩頭酣睡的沈知微身上。
她睡得很沉,很香,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呼吸輕緩,偶爾發出小貓似的細微鼾聲。
說實話,這般姿态屬實不合禮數,但卻無一人敢上前驚擾。
隻見滿太醫院内的禦醫們垂首低眉,連藥箱都不敢輕易挪動。
而蕭景珩的影衛們更是退至帳外,唯有李影抱劍而立,目光掃過沈知微時,冷硬的眉宇間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敬重。
誰都清楚,若非這位長公主幾經輾轉奪回寶珠,此刻榻上的少帥早已經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了。
所以,無一人敢靠近,他們自發的遠離着沈知微和蕭景珩兩人,形成了個半圓的空間一般,讓沈知微安然沉睡着。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拾起了張毯子,悄聲走近了沈知微。
“殿下……”
那是春桃,沈知微的貼身婢女,和這些男子不同,他們眼裡的沈知微果斷、勇毅、聰慧,所行所得的功績無一不令人遠遠瞻仰敬佩。
她心思更加細膩,自幼伴着沈知微長大,嘴上兩人雖是主仆,實則在春桃心裡沈知微就是她的血肉至親,别人或許見的永遠是沈知微如同火鳳凰一般凜冽的英姿,她卻隻瞧見——
那原本瑩潤如珍珠一般的臉頰,如今瘦的連下颌線都伶仃分明,眼下青黑層層,脂粉遮了又浮,像永遠擦不掉的陰影。
春桃鼻尖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她也不想打擾沈知微好不容易的來的片刻甯靜,可這寒冬臘月的,她實在又怕沈知微涼着了,動着了,所以才拾起毯子想給沈知微蓋上去的。
“唔……這是……幾時了?”
哪知那毯子剛剛觸及沈知微的肌理,一向敏銳的沈知微悠悠張開眼睛,她神智尚未清醒,卻幾乎已經算是出自本能的問出了時刻。
“殿下……殿下,您、您再多睡會吧,時辰還早呢,現在、現在是辰時将盡,快巳時初了……公主!公主!您怎麼……”
春桃有些後悔自己笨手笨腳的好似将沈知微驚醒了,她期期艾艾的回應着沈知微的話語,卻不想,在聽到時刻的時候,沈知微驚得一激靈,連忙撐着身子站了起來,語氣尤是擔心道。
“快,快,給本宮找上披風,元帥……咳咳……會不會、來不及……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