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可有炙豕肉?與我來一份吧。”老者笑眯眯的,顯然也認出她了。
隻是相比起那日窘迫,今日的老者一身綢子衣裳,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精神煥發,叫虞蘅都不敢認。
若非他身上文彬彬的氣質與唇下一顆肉痣太過好認,又站在她攤前隻看不買許久,虞蘅還真沒将眼前之人與那日摔倒在自家巷口蓬頭垢面的老人聯系起來。
虞蘅笑道:“老丈這是散心來了?可惜兒這隻有些角黍,不如與了老丈打打牙祭。”
蔡良本意隻是逗逗這幫了自己大忙的小娘子,并非真要吃那炙豕肉,也不肯占她便宜,一定要按市價付了錢,這才肯收下角黍。
換虞蘅拿着錢有些尴尬:“這……”倒像她挾恩圖報似的,将賣剩下對角黍一股腦塞給人家,好不要臉。
蔡良隻是略出來散散,還得回太後身邊伺候呢,便不與她多說了:“今日碰得倉促,待改日必定備厚禮,登小娘子門道謝。”
虞蘅不知他身份,覺得這老丈忒客氣,或許是官宦人家,生得面白細皮,一看就有人伺候的,且身上又有文官氣,文官就喜歡窮講究。
對方剛走,阿盼恰好回來,看見蔡良背影,覺得奇怪。
“小娘子,那客人買走了我們的角黍?”
她看蔡良身上穿着綢緞做的衣裳,富貴之氣盡顯,奇怪這樣的人家也會來路邊買角黍麼?
時下汴京風氣如此,富貴人家出行都會帶上自家仆從,包括用飯點心之類,動辄幾輛馬車,就是怕在外吃壞了肚子,或被有心人鑽空子利用。
虞蘅與她解釋:“這是那天我們收留吃飯的蔡姓老丈,恰巧碰上了。”
阿盼很是吃驚,左看右看,光看背影,怎麼也不敢認。
“竟是那老丈?那老丈這般闊氣?”
怎麼會被市井潑皮給欺負了?
像這樣的老太爺出門,身邊不都會跟一串的小厮仆從麼?
這是話本子看多了,還一串,虞蘅忍不住發笑。
但阿盼的奇怪也不無道理,前幾日,她們從食鋪打烊回來,才到家門口,就看見遠遠的,拐角處地上貌似趴了個人影,縮成一團,把她們吓一跳,走近一看,就發現是個年逾六旬的老丈,頭發散亂,外衣都被人扒去了,錢袋子更是扯落掉在地上,裡頭已經被洗劫一空,形容好不狼狽!
她們當下扶着老丈靠牆坐好,撥開亂發,露出來半邊的臉都腫了,說話也說不清。虞蘅和阿盼隻好親自去周圍問了一圈,鄰居都說不是自家長輩。
虞蘅見他身上衣着單薄,雖然是夏夜,可一會到來後半夜溫度降下來,還是有點冷的。
見老丈無處可去,虞蘅聖母心再次泛濫,就托鄰居幫忙報官去。
等報官回來總不能一直在巷弄裡坐着,更何況對方口中一直喊餓。
阿盼也看不下去,見這老丈,她想起來早死的爺奶。
許是腦補了下自家老人被外面壞人欺負的場面,阿盼眼圈都有些紅了:“小娘子,咱們先将人帶回去,與他吃頓飽飯吧。”
虞蘅點頭,一頓飯而已。
二人将走路打戰的蔡良扶回了家,叫他在院裡且坐下,又請來隔壁鄰居家楊官人,借了一套舊衣換他穿。
隔壁楊官人在幫着蔡良收拾的時候,虞蘅跟阿盼在廚房做當天的晚飯。
二人原本商量好的,今晚吃炖肉。
虞蘅做的炖肉,也就是紅燒肉了,要先燒豬毛,再拿小鉗子對着光細細拔去殘餘的毛茬,再切小塊,炒糖色、拿酒、清醬汁子澆沒過鍋裡豬肉,小火慢炖,焖炖得軟嫩紅肥,腴而不膩,是袁枚所謂“緊火粥,慢火肉”之理。
這是個功夫菜,院裡還有幾張等着吃飯的嘴,眼下臨近飯點,卻不好再“小火慢炖”了。
于是虞蘅改切花刀,換“大火炙烤”。
一條漂亮的五層花肉,層層疊疊,肥瘦相間,先将豬肉洗淨,用酒腌上一會兒,這時間用來準備旁的。
虞蘅拍了兩根新結的胡瓜,拿醋清醬茱萸辣子調個料汁,拌上,清清爽爽,酸辣開胃。
白日買的豆腐,再不吃留到明日恐怕要壞,便拿來煎了,與臘味合蒸。
臘肉蒸上鍋後,豬肉也終于腌好了,因要撒腌料進爐子烤,濕哒哒到烤不出脆勁兒,阿盼便取來幹淨布将肉擦得很幹,再撒茴香孜然等腌料。
送進爐子,先小火烘,再添柴烤,直至肉變得紅硬紅硬,這時候皮還不算脆,便取出來,用鈎子倒鈎着下油鍋裡炸。
炸脆肉皮沒什麼秘訣,光手要快眼要疾,一糊便完蛋了。
脆皮炙五花,後世夜市攤上的網紅玩意兒,用洗淨的菜葉子包了,撒上辣椒面,一口滿滿當當,蔬菜的清脆、五花肉的香脆,就連瘦肉部分邊緣都烤得微微焦脆,加上表面裹了碾碎的熟芝麻、茴香與孜然,滿口生香。
其實經過先前調料腌了一輪,炙肉的風味已經很足了,就是什麼料都不蘸,吃着也極美。
楊官人就喜歡那什麼也不蘸,熱燙的炙肉直接送入口,油汁迸濺出來,咀嚼間湧動着原汁原味的肉香,久久不散,燙着舌頭也不舍得咽下。
洗涮過一通,與楊官人簡單交談幾句,知道自己這是被兩位好心小娘子救下了,蔡良的精神頭恢複不少,有自己吃飯的力氣了。炙肉對于他來說暫且太油膩,這時候手邊那碗清清淡淡的肉丸湯作用就顯了出來。
本隻是報着吃飽一頓好回宮休養的念頭,甫一入口,卻被驚豔了下,湯鮮肉嫩,好清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