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圓在熱湯中不散,被牙齒一碰,卻又立刻碾碎,嫩得出奇,這可還是豕肉?
蔡良在宮中幾十載,又是太後跟前的紅人,什麼好東西沒吃過?知曉羊肉絕不是這樣味道。
他用舌尖碾了黏,嘗出來些姜辣味、些蔥香味,最多是豕肉的腴美。
便是身上還帶着傷,他都立刻認真起來,太後交給他的活計,不正是搜尋汴京民間各色好食編撰成錄麼?
眼前這一桌豐腴食色,可不正是合太後的意思,“色香味俱全也”之好食麼?
他是老饕了,對飯食要求很高,這“高”并不是一味地追求食材的名貴,而是如何能将某樣食材原本的價值發揮到最大,因此,太後才放心将這活計交給他。
見蔡良遲遲不動筷,神色遲鈍,似有思慮,虞蘅溫和且客氣地勸:“老丈莫要客氣,且在我們家吃飽,一會兒官爺來,就将您送家去。”
虞蘅以為他是不好意思。
阿盼懂事,給蔡良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稻米飯。
她知道人餓的時候就想先吃飽,什麼慢嚼細品,那是衣食無憂的人才有心思做的。
兩位小娘子心善,楊官人也寬慰他:“有什麼難處,一會與官爺說說,先吃飽,才有氣力。”
蔡良眼底有些濕潤,他隻是想到在宮中如何風光,今日卻遭人欺負,路過十數人竟無人幫忙,有些委屈罷了。
若徹底沒人管他還好,如今碰上有人幫忙、還做了眼前這一桌好飯食,讓他别客氣,一定要吃飽,這委屈便壓不住了。
為了掩飾,蔡良學着虞蘅她們的樣子,取了片菜葉子包肉。一咬下去,青菜脆甜的汁水與肉的油脂同時在口中迸濺,舌頭被鮮得不舍咽下。
蔡良來不及委屈,趕忙去包下一片。
這樣的吃法,對他來說有些失态了,可落在虞蘅幾人眼裡是剛剛好——一個落魄遭搶無依無靠的老者,幾頓沒吃飽,可不吃得着急麼?
所以說,誤會便是這般産生的。
配着幾樣再家常不過的小菜,吃光拉面前一碗飯,蔡良尤覺不夠飽。可飯是阿盼親自盛的,壓得瓷瓷實實,還又往上填了幾勺,都滿出來堆成小山尖了,是蔡良平日飯量的兩倍不止。
在宮内侍奉,宮女與内侍都是不能吃飽的,怕污穢。
又喝盡一碗湯,蔡良掏出襟内藏的帕子擦了擦嘴,總算緩過勁來了。
這樣好的飯食,再吃上三碗他都覺不夠。
比起他先前花大價錢吃的那些名廚菜、大酒樓,有過之而無不及。
蔡良稀奇得很,是他餓得狠了?怎就覺得連這小院裡的白水都更甜些?
“小娘子,小娘子,”鄰居李官人氣喘籲籲跑來敲門,領回來兩個青衣官差,“回來了,差爺請回來了!”
兩個青衣小吏一踏進門,嚯,好香飯食!
兩人對視一眼,都還沒吃飯呢。
飯點了,辦差事都有些懶懶的,此時見虞蘅家吃得好,心裡便起了雜念,想占民便宜。
原本小民巴結官吏,官吏借勢撈些好處,在市井中正常不過了,可接下來院中那老頭的臉卻叫他倆吓得踉跄,不敢造次:“蔡……蔡……”
“蔡老?”另一人狠狠肘擊同伴。
蔡什麼蔡,沒看人蔡内侍喬裝成庶民模樣,或許是有什麼太後吩咐的要緊差事在身,不便被人知曉呢!
既然能做汴京的吏兒,那另一人也不是蠢笨的,立時明白了同伴的意思。
看來這桌飯菜是蹭不得了……畢竟蔡内侍與對方有交情。
還有日後,若兄弟夥再來這家出公差,也得謹慎着些。
虞蘅猶不知道,自己撿回來的麻煩給她免去了許多的“保護費”。
蔡良緩緩點頭:“你們送我回去。”
雖然他認不得眼前這兩小吏,但對方想來是在哪次慶典上見過他,認出了他來。
小吏難得在貴人面前露臉,很是高興,也不覺得飯點出公差是件倒黴事了,還因此感激虞蘅呢。
說不定蔡内侍因此記他們一個好,在太後跟前提拔,他們能借此晉升呢!
得虞蘅、阿盼與楊官人、李郎君幫助,蔡良得以脫困,順利回宮,心裡記着她們的好,金明池回去以後,趁禦駕還沒回宮,便備了厚禮,遣小黃門給她們送去。
虞蘅瞧面前生得斯文白淨、穿着宮人服制的小黃門,傻了眼。
總算知道那位老丈身上的文氣哪來的了……年輕時當過掖庭先生,教過宮女學識,眼下是太後跟前近侍,很有幾分臉面。
虞蘅看了眼長長的禮單,覺得自己該要喝口冷水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