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宿收集的東西遠不止于此。
第一次被牽手腕時戴的護腕,第一次勾手指時的手套,兩個人誰也沒能種活不知名植物,如今隻剩一株幹花。
用舊的手表,失靈的定位器,殷蔚殊偶爾用過的鉛筆,乃至一顆漂亮的石頭,吃過的糖紙,随手記錄的速寫風景畫……
殷蔚殊在邢宿小心翼翼的珍藏中,看到了無數和自己相關的碎片,邢宿幾乎收集了和殷蔚殊有關的所有事件,用細碎可憐,不起眼的方式貫穿了他另一個世界的始末。
更是和邢宿跨越一整個世界的由始至終。
如今無數瑣碎堆疊在一起爆發出來,就像萬隻蝴蝶扇動翅膀,爆發出壯美而無聲的震顫,刹那間,埋在記憶中的山海襲來,呼卷着将所有片段與過往對應,連成海天一線。
哦,還有昨天咬破洞的那條圍巾。
淺灰色的栗鼠絨,摸在手中的觸感柔軟生溫,謙和沉穩的色澤很好地中立了邢宿身上的張揚氣質,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
現在,頂着幾個尖牙洞,邊角位置被咬得起了毛邊的圍巾總不能再說什麼,沉穩可靠這種說辭了。
誰能想到這隻是一個初次使用一天的圍巾,殷蔚殊想掰開邢宿的牙看看他是不是有什麼隐藏的換牙期,或者身為污染源的口欲期?
拿出圍巾時邢宿是理直氣壯的。
“你看,真的隻有幾個小洞,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殷蔚殊把圍巾沒收了,他警告邢宿,“以後不許收集破爛。”
但最終還是沒有丢掉,在邢宿望眼欲穿的眼神中收了起來,說:“我會放在地下室收起來,這些東西還是你的,但不許再把沒用的東西帶在身上。”
“才不是沒用的呢。”
邢宿還被殷蔚殊困在角落,他别過眼去,語氣沉悶,居然在拌嘴:“你會把沒用的東西給我嗎。”
一下子被沒收太多,邢宿幾乎搬空家底,整個人也從原本迷迷糊糊被忽悠地獻寶的狀态中回過味來。
殷蔚殊騙人,他根本就不喜歡,把東西騙走是為了扔掉。
邢宿一顆心清醒了大半,又酸又軟難過得直冒泡泡。殷蔚殊有時候就是很壞,他自己還不知道。
殷蔚殊掰正邢宿的腦袋,指腹陷進邢宿繃緊賭氣的腮邊,他按了按,冷漠道,“就算曾經有用,現在也是多餘的東西,我從來沒教過你對無用之物割舍不下,想要什麼我大可以給你更好的。”
起碼殷蔚殊自認為,從未在邢宿面前表現過有此傾向。
他甚至淺淺反思一瞬,最後确信,自己也不曾在邢宿面前表現過要求他分擔什麼,即使是在末世,殷蔚殊依舊沒能改掉他的甯缺毋濫,以及一點點不算鋪張的浪費。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中并沒有太多關于珍惜以及戀舊的内容,殷蔚殊也沒打算改。
此時低頭看着對舊物表現出強烈依賴的邢宿,殷蔚殊有幾分好奇,這是污染源喜歡吞噬的天性?
污染源的本性還真是小倉鼠?
殷蔚殊又捏了捏邢宿的臉頰,“這裡面還藏了什麼我不知道的。”
邢宿輕“唔”了一聲,早就收回手,不肯給殷蔚殊繼續往外放了,他指責道:“你誇我很棒根本就是假的。”
“而且……之前有用,後來沒用,你就不要了嗎。”
邢宿更難過了,擡眼抿唇看向殷蔚殊,眼眶不知何時默默紅了:“你怎麼能這樣,沒用的東西就丢掉,他們萬一很傷心了怎麼辦。”
被控訴,殷蔚殊眉梢微挑,“是你在認錯還是質問我?”
邢宿語氣軟下片刻“……是我在認錯,對不起。”
“但你已經把我的很多東西收走了,罰也罰過了,我的認錯結束了,你拿走的東西還比我要道歉的事情多了一個。”
殷蔚殊涼涼輕笑一聲,有種邢宿被惹急了開始耍賴并反咬一口的荒謬,反問道:“那我還要反欠你一次了?”
邢宿想也不想地點頭:“……對,對啊。不過我原諒你。”他就不像殷蔚殊那麼小心眼。
但就算到了現在張牙舞爪的境地,求生欲的本能使然,還是不敢把後半句說出口。
“明白了,”殷蔚殊捏着他的臉點頭,“我該謝謝你?”
“不客氣!”
殷蔚殊俯身看着已然飄了的邢宿,若無其事點點頭,繼續捏臉:“現在,向我道歉。”
“?”
殷蔚殊一臉認真,俯身危險地靠近,重新用手杖戳了戳他的胸口,語氣冷冰冰又霸道:“你既然會原諒我,那就不需要我道歉,現在,還給我。”
“不然欠我兩個。”
邢宿緩緩瞪大眼尾,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
殷蔚殊甚至能看清楚他嘴裡确實沒藏東西。
他用手杖點了點邢宿的下颌,幫邢宿閉上嘴,挑眉理所當然地問:“我說錯了?”
邢宿搖頭又點頭。
“哪裡說錯了?”
“不……”
不知道,但肯定有哪裡錯了,邢宿艱難思考半天,最終憋出來一句:“為,為什麼是兩個。”兩個肯定不對吧。
殷蔚殊反而問道:“難道不應該?”
他單手撐在膝蓋,半邊身子又徹底壓在邢宿腿上,一張臉驟然靠近幽幽說:“分明已經原諒我,但卻要我道歉,難道不是欠我一個道歉沒還?”
邢宿無聲張了張嘴,“那,第二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