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光疏落,投在牙桁上,将懸挂其上的蜀錦照得烨烨生輝,流光漼漼。
繡娘低眉垂首,手中拿着裁尺,不敢看那位妖妃,天下誰人不知,妖妃容色殊絕,勾得謝首輔失了心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隻為娶她為妻。
更驚悚的是,李妃在建平二年便薨了,眼前這個女子從骊山地宮裡爬出來,還不知到底是人是鬼。
許是什麼狐狸精怪也說不定,勾魂奪魄,采陰補陽……
啪嗒一聲,裁尺跌在地上,繡娘冷汗涔涔而下,連忙蹲下去撿,卻有一隻手趕在她之前拾起裁尺,細長白皙的指尖,圓潤透着光澤的甲面,是一隻很漂亮的手。
頭頂傳來女子溫柔的聲音,是妖妃在說話:“給你。”
繡娘小心翼翼地接過裁尺,手指相觸的一瞬,她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觸手是一片溫熱,不是什麼山魁精怪,而是活生生的人。
繡娘下意識擡眸看了妖妃一眼,驟然屏住呼吸,一時間連該如何吐息都忘了,首輔合該為她傾倒。她甚至有些嫉妒謝首輔了。
李瀛有些困惑地望向眼前的繡娘,正要褪去外裳,讓她來度量尺寸,窗光倏忽一暗,有人撩帷走進屋内,徑自接過繡娘手中的裁尺。
“讓我來量。”謝雪明道,他甚至不曾看繡娘一眼,目光一直凝在李瀛身上。
手中的裁尺驟然被抽走,繡娘僵硬了一瞬,忙不疊地退了出去。
看着繡娘落荒而逃的身影,李瀛掀眸看謝雪明一眼,沒好氣道:“這等小事,你也要親力親為?”說完這話,她驟然察覺到不妥,這聽起來有點像嬌嗔,很是有些怪異。
謝雪明沒有說話,像是對她的語氣也有些驚異,良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如寒泉擊石,清潤悅耳,他說,“這是自然。”
謝雪明身量颀長,李瀛也才堪堪夠到他的肩頭,此時仰頭看他,能看見他低垂的眼睫,纖細修長,根根分明,以及漆黑深邃的眸瞳,像墨,比墨還要清湛幽暗。
這雙瑞鳳眼形狀無可挑剔,擢人心神,看上去冷淡狷介,溫潤而澤,不為任何外物所動。偏偏倒映着她的面龐,帶着偏執,像是要把她深藏在眸底。
李瀛遽然偏開目光,掃過那匹精緻華美的蜀錦,腰身驟然被輕輕箍住,那條裁尺在那人手中繃緊,隔着裙裳,緊緊地貼着她的肌膚。
然後,收束,箍緊,廣闊柔軟的紅色裙裳泛起褶皺,像是被揉皺的花。
他在度量她的尺寸,那麼專注,又那麼冷淡平靜,像是在廟堂上處理政事,一絲不苟。
這樣公事公辦的态度,反倒讓李瀛心底有些異樣。
謝雪明的手指骨節明晰,帶着薄薄的繭,像是常年持劍磨出來的繭,不經意間隔着布料,輕觸肌膚,像是蜻蜓點水,激起一圈漣漪,又迅速收回。
隻剩柔軟的裁尺依次覆過腰身,頸子,手臂,大腿,甚至是腳踝。
郎君俯下身,去量兩隻細挑伶俜的腳踝,裁尺束住腳踝,緩緩收緊。
“叮鈴鈴,”绯紅裙幅下系着的金鈴驟然響動,那隻白皙得将近透明的腳踝微微瑟縮,換來的卻是進一步收束的裁尺,縛着纖細的骨,一寸寸度量。
回憶紛至沓來,李瀛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幾夜紅羅帳内,色授魂與,耳鬓厮磨,滾燙熾熱的吐息,像疾風沛雨,不容抗拒地灑落覆蓋,澆得天地濕漉漉。
想到這裡,她驟然退了一步,低下頭,目光遊離,竟不知看哪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