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忽然覺得心髒更難受。
徐照眠是情緒上頭、壓抑太久才崩潰大哭,她知道,等這場哭完,睡一覺或者玩幾局遊戲,一切縱使再難過,也會像往常雲淡風輕,找到出路。
可她不知道,她流淚的時候,竟然也會有其他人心痛。
遊春其實非常後悔的一件事,是在最後一場舞蹈比賽,她作為志願服務者,明明看見了地上線路和舞台器具很亂,卻沒有提醒工作人員注意。
那些線路和器具當然并不是她負責的範圍,她的職責範圍就是撿撿垃圾搞搞衛生,可是她從那邊上走過來走過去,看見那麼多次,但凡有一次伸手,或許舞台上的人就不會那麼倒黴。
或許舞台上的人就不會連踮着腳尖嘗試都要被最親密的人指責。
或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哭。
那些看似命運無情的東西,是否也隐藏着一些必然?
“遊春,你說話安慰安慰我吧,用你的道理。”徐照眠忽然開口。
遊春驚了下,望向她。
關于父母對子女的愛是否不求回報這個問題,遊春認為,當然不是。理論存在于想象,期望存在于現實,可以是生命基因的延續、可以是物質上的孝敬、可以是精神上的滿足,當孩子出生,總會或多或少滿足其一。
付出希望回報,本就是天性、人性。
穿透僞善的命題,大多數人并不難接受這個事實,剩下的,這段父母子女關系中,遊春覺得徐照眠真正感到難受的,應當是“愛與傷害同時存在”。
你喜歡吃魚,父母立馬為你買來了,你不小心卡了刺,他們先是擔心你,送你去醫院,然後便習慣性指責你:這麼大的人了,連吃個魚都不會。你以後就不愛吃魚了,可能是因為刺卡在肉裡難受,也有可能,就是不想回憶那句“連吃個魚都不會”。
沒有人說愛你就不傷害你了。
有意識的、無意識的,或大或小,由最親密的人作出,日積月累,就是你明明看起來像被愛寵大,卻活得這麼讨好又自責的答案。
“我這麼講,你能接受嗎?”遊春頓了頓,忽然害怕自己講得太直接了,對方會反駁“其實我父母還是很愛我的”。
徐照眠以前的确不承認這樣的說法,她會下意識維護父母,她的父母很好,這兒好那兒好,沒有人比他們更好,可剛剛自己都哭成那樣了,一定也有不好。
“你繼續。”她開口,聲音嘶啞。
遊春:“承認愛與傷害同時存在并不是讓你恨他們,隻是我覺得,當我們意識到這件事,就到了該改變相處方式的時候。”
徐照眠仰起頭。
遊春:“分開居住,自我獨立。”
愛與傷害的天秤倒向前者,我們就會模糊後者,找理由各種開脫,但當後者更重,再親密的人縱使互相忍耐,也是互相折磨。
遊春并不知道徐照眠的愛憎天秤倒向哪邊。
徐照眠在某些時刻,确實非常非常讨厭父母,可當建議分開時,她又瞬間猶豫了。
她想起火車站前踮着腳找尋的媽媽,想起爸爸為她拖的每一次行李箱。
她有許多舍不得的瞬間。
“遊春……”徐照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正常,很正常的。”遊春看她糾結的眉頭,當即明白了,“父母子女血濃于水,你又是家裡唯一的小孩,怎麼可能說分開就分開。”
“馬上就不是了,”徐照眠嘟囔,吸了吸鼻子,又繼續,“遊春,除了分不開,我現在…你看到的,也沒辦法像你這樣獨立,又拿獎學金又賺錢,我就是…唉!可能他們有時候說得也沒錯,我就是挺沒用的,我到底該怎麼辦?”
徐照眠又開始懊惱了,垂頭喪氣的模樣,哪兒還有一絲三年前的意氣風發。
可遊春就是覺得對方沒有改變,至少内心沒有。
“我可以給你想辦法,你答應我一件事?”
遊春忽然開條件,驚得徐照眠眼睛都瞪圓了。
“什麼事?這個時候?”
“小事。”遊春說,标準職業笑讓徐照眠很是懷疑,對方是不是又在诓她。
但到底這個時候了,隻要能解決二胎事件,隻要不用二胎逼她,天大的事又有什麼關系,徐照眠苦笑:“遊主席,樂意為您效勞。”
其實真的不是什麼大事,就是現在九點十分,圖書館還有半小時閉館,遊春需要徐照眠跑一趟,去把研讨室裡的電腦和專業書抱回來。
“就這個?”徐照眠難以置信。
遊春:“就這個,你最好快點去,不然我今天晚上沒辦法做月度總結。”
徐照眠:“……”
真是服了你們工作狂,陪聊這麼久還有心思幹别的。
徐照眠裹緊外套,走出門外。
十一月快結束了,冬天也快來了,江城的冬天很冷很冷,徐照眠前一年很不喜歡,此刻摸着兜裡陌生的、光秃秃的圓珠筆,卻覺得一切好像也沒那麼難以忍受。
遊春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
遊春并沒有主動去搜集徐照眠母親的電話,是對方在最開始合租時找房東奶奶添加的她。
那時她們進行了簡短的通訊,徐照眠的母親說她女兒身體不好,睡前喜歡上廁所、腰疼喜歡哼唧,如果有所打擾,還望多多包涵。
她“嗯”了兩聲,并未過多熱情。
此刻撥通對方電話,照說有事相商,應當更加活絡,然而她繃着臉,仍舊沒有太多情緒,反而對方語音迫切。
“喂,遊春同學嗎,我們眠眠出什麼事了嗎?”連聲音都發着抖。
“她沒事。”遊春沒有吓人的習慣。
對方便瞬間松了一口氣,聲音都帶哭腔:“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孩子,怎麼一直不接電話?打都打不通。”
“她睡覺了。”
“睡覺了?那遊同學,能不能麻煩你幫……”
“徐阿姨,”在對方需要确認女兒真正安全時,遊春适時打斷了她,遊春說,“徐照眠剛剛和我說了很多心裡話,您有不有興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