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有些為難,也有些歎息,明明就是小孩的模樣,卻偏偏做出一派老沉。
有些可愛,也有些滑稽。
“我是擔心師傅如果氣大了,會不會又把你給關起來,上次你跟着香客下山,師傅找不到你,不就把你給關了整整一個月嗎,你忘啦?”
鄭渾身體明顯一僵。
那麼深刻的記憶他怎麼會忘!
要不是那次被關了整整一個月,鄭渾現在也不會跑。
但是……
把手摸在小腹,鄭渾的神色也有些晦暗複雜了。
“能跑就跑,如果實在跑不了,大不了,這身體我不要了。”
女孩聽着微微吃驚。
她師叔的這個身體才煉出來沒多久吧,就這麼輕易舍了當真不可惜嗎?
“呵,你倒是大方,耗費百年才煉出來的靈體,居然說不要就不要了。”
熟悉的聲音突然從前頭傳來,瞬間就像冰雕一樣,将鄭渾給凍住了。
他睜大眼,臉上的笑意逐漸凝固。
前方人群中,青楓道長就站在那裡。
一襲青衣,仙風道骨,看似清冷,可脫下這衣袍卻炙熱如火。
還是怒火。
鄭渾轉身拔腿就跑,連那小女孩都顧不上了。
主要是他知道青楓道長也不會為難這小女孩,畢竟她是當年那些遇害孩子裡,唯一的一個女孩。
可即便如此,鄭渾也沒有跑掉。
青楓道長陰冷了臉色,擡手用力一拉,他指尖赫然閃現的銀絲,突然就纏住鄭渾的四肢,将鄭渾拉向身後,砸在青楓道長的懷裡。
“這些年對你寬容了一些,就讓你愈發得意忘形,忘記你的身份了是嗎?”
“身份……”鄭渾呢喃着,忽地臉上布滿了愠怒:“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我是你的爐鼎,但是青楓……就算我現在不是個活人,可我也是個“人”我也有心,我也會疼。”
青楓道長皺緊了眉,眼底有些疑惑。
他雖然生氣鄭渾的出走,但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麼。
“跟你相伴這麼多年,我一直都知道你追求的是什麼,但我沒有你這樣的心境,你的高度我注定達不了,更何況,我現在……”鄭渾垂了眼,聲音發緊,身側的手也不自覺的放在小腹。
青楓道長有所察覺,跟着垂眼瞥了一眼,随即驚了。
“你懷孕了?”青楓道長震驚,不自覺的松開鄭渾。
鄭渾身體微微一松,忽地輕笑。
“是啊,懷了,但我的身體情況不是一般人,所以就算懷了,這孩子……也不是人。”
青楓道長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一雙眼盯着鄭渾的肚子,久久都沒有移開眸光。
實在是他完全沒有想到,鄭渾居然這麼快就懷孕了。
而且還是以這麼個情況懷孕了。
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不是修為越高子嗣越難的嗎?更何況鄭渾還不是人。
一直運籌帷幄雲淡風輕的青楓道長,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腦袋不夠用。
就很想找個道友問一下,爐鼎懷孕了應該怎麼辦?
挺急的。
鄭渾見他久久不語,又臉色難看,實在猜不透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但同時鄭渾又十分害怕青楓道長會抹掉這個孩子的存在。
說對青楓道長沒有旁的心思?
鬼都不信。
畢竟他們相伴那麼多年,連這大隋的皇帝都換了三茬。
突然間懷了青楓道長的孩子鄭渾自然歡喜,可伴随而來的也是害怕。
因為他隻是爐鼎。
因為他不是人。
因為這個孩子本就不應該來。
但鄭渾還是不舍。
在青楓道長沉默的時候,鄭渾再次轉身想跑。
可一隻大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所以,你是怕我會抹掉這個小鬼的存在,所以才想跑的?”
身後,青楓道長的聲音突然傳來。
鄭渾怔住,緩緩地扭頭看他:“你……不會嗎?”
“會。”
鄭渾瞳孔猛地一縮,本就沒什麼溫度的身體瞬間更是如墜冰窖。
可青楓道長突然又說了。
“以前會,但現在……”
鄭渾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他不确定青楓道長現在會怎麼做。
青楓道長的眉頭越擰越緊,也依舊盯着鄭渾的肚子。
直到許久,青楓道長忽地輕歎。
“罷了,生下來吧。”
“啊?”
“生下來先觀其根基,若是可塑之才,我便帶着他一起修道退鬼身,若無此根基,又戾氣難消就帶他化凡消鬼氣,再助他投胎。”
這一席話,讓鄭渾不安的眼神逐漸變得光亮起來。
青楓道長臉色依舊難看,但抓着鄭渾的手卻沒松開,反而還将人往身邊拉進。
幾乎被兩人遺忘的小女孩見此,立即默默跟上,她在心裡偷偷的算,這次回去,師叔會被關上多久……
“至于你,這麼多年居然還質疑與我,回去罰你禁閉三個月。”
鄭渾瞬間頭皮發麻,也不答應了。
“憑什麼關我三個月!上次要不是你關我一個月,我也不會變成這樣!現在你還想關我三個月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現在還有個小的!有個小的!”
青楓道長怪異瞥他。
“你就算是有個小的,也不影響關你三個月。”
“!!!”
你是禽獸嗎!
大概是青楓道長覺得自己也有點過,又看鄭渾這氣到快要炸毛的樣子,他雖然闆着臉,可眼睛裡卻帶着幾分笑意。
“你如今的這幅身體還不夠穩固,極容易受傷化散,想要變得與正常人無異,憑你的本事還做不到,唯有我幫你渡陽,才能助你穩固身體。”
“哎?”突然聽這解釋,鄭渾愣了一下,他人有些呆愣愣的,盯着青楓道長的側臉,人也下意識被他牽着往前。
青楓道長也隻說了那麼一次,就不再開口了。
他如今的修為其實已經抵達到了另一個高度,鄭渾這個爐鼎對他而言作用已經不大。
但這麼多年,他用習慣了,也舍不得扔,便将鄭渾一直留在身邊。
但鄭渾的那個狀态,如果離了他的身邊,會很容易引來旁人的捕捉,所以這些年青楓道長一直在想辦法幫助鄭渾塑身。
唯有塑身了,遮擋了生魂之氣,才能徹底避免鄭渾引來其他人的窺視。
但鄭渾懷孕的事着實是出乎意料。
青楓道長想了一路都沒想明白,鄭渾這狀态受孕,按理說隻會難上加難難又難,怎麼這麼快就懷孕了呢?
想不通,青楓道長又低頭看向鄭渾的肚子。
那裡十分平坦,什麼都看不出來,但青楓道長暗暗查看,确實在裡面感覺到了一股極陰之氣還纏繞着兩分至陽之氣。
“……”
青楓道長徹底沉默。
算了,既然目前弄不明白,那就暫時放着,他相信,早晚會有弄明白的時候。
“青楓……?”鄭渾小心翼翼喊他。
“作何?”
“我糖葫蘆掉了。”
“吃什麼糖葫蘆,你牙不疼了。”
“……”
鄭渾頹廢低頭長歎,另一隻手及其無奈地拍了拍肚子。
一直跟着他身邊的小女孩,想了想,将自己還剩下的兩顆糖葫蘆遞了過去。
“師叔,我這裡還有兩顆,要不你……湊合一下?”
鄭渾僵硬地撇開頭:“我現在又不想吃糖葫蘆了。”
“那你想吃什麼?”
“臭豆腐。”
“……”
青楓道長不悅了:“啰嗦。”
鄭渾暗暗瞪他一眼,又不敢說話怕惹惱他。
三人走出大街,行到無人的巷子口時,青楓道長突然松開鄭渾。
“在這等着。”
“你要做什麼?”
青楓道長沒回,警告地看他一眼,便轉身去了街頭。
鄭渾懵怔不已,又猜不透青楓道長去做什麼,就老實地走到牆角靠着。
那女孩與他并排靠着,嘴裡還吃着最後的一顆糖葫蘆。
“看師傅的樣子,顯然是沒打算抹去你肚子裡小家夥的打算,但我覺得你可能會有點慘,師叔,回去你要不要好好跟師傅認個錯?畢竟這次,你低估了師傅的道心啊。”
鄭渾也覺得自己這次要慘。
雖然他現在的這個身體十分耐揍,但是架不住累啊……
“這也不能怪我,誰他他向來把一切都分得那麼清楚,簡直理智到讓人發指。”鄭渾低估:“我能跟着他完全就是因為意外,要是再來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他那怎麼可能會答應。”
小女孩想了想,覺得也是。
她師傅做事,主要講的就是因果。
如果是一個不應該出現的嬰靈,青楓道長确實會将其抹殺。
不問血緣,隻問因果,就怕這嬰靈出世會為禍一方。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鄭渾也是之前聽青楓道長說起過這樣的境況,第二天又聽他親口說了一句必除之才會離開道觀的。
他也不是真的想跑,而是想換個地方,緩緩自己的腦子,想清楚這孩子究竟應該怎麼樣才好。
于私,他舍不得。
于公,他也怕後患無窮。
“師傅回來了。”小女孩突然提醒他。
鄭渾怔住,下意識地看向入口。
那裡青楓道長端着個小竹碗,緩步而來,熟悉的氣味随着他的靠近,飄蕩在鄭渾的鼻尖,讓鄭渾這個新的身體,胸口莫名地有了律動。
“你……”
“臭豆腐,吃完了回去記得沐浴。”
青楓道長有些嫌棄,将小竹碗放到鄭渾的手裡。
轉身欲走時,他突然想起什麼,廣繡一甩,剛才還跟着鄭渾身邊的女孩突然就沒了蹤迹。
這巷子裡,瞬間就隻剩下他與鄭渾,可他依舊什麼話都沒說,隻緩步朝外踏去。
鄭渾端着碗,愣了幾息才小跑着跟上。
小竹碗裡,油炸的臭豆腐泛着金黃,裡面裹着的辣椒醬,拌着切成了碎末的魚腥草。
紅油輕晃,沾染着金黃的表面。小竹筷撥開這層金色時,裡面的豆腐醬白白嫩嫩。
鄭渾看着,眼神一柔,所有的負面情緒,随着拌了辣椒入口的豆腐醬逐漸消失。
“我其實……不是真的想走。”
青楓道長垂眸,瞥他一眼。
鄭渾繼續吃着臭豆腐。
“我隻是想換個環境,好好想清楚這孩子的事而已。”
“如果你覺得這個孩子真的不能留下要抹掉他,我狠一狠心也是可以的。”
“隻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動靜,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那就留下吧。”
鄭渾一怔,忽地擡頭。
青楓道長注視前方,那張側臉清冷,看似無情,卻說了句叫鄭渾心窩子滾燙的話。
“我可以助他修行,但能走多遠,全憑他自己的本事,倘若他鬼氣着實難消,還是隻有化凡一道。”
鄭渾眯眼一笑,瞬間朝着他身邊貼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