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妃叫住了她,她不偏身,隻是回眸,眼中有不知名的複雜。
焱妃又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顧禦諸遲疑片刻,對曉夢子說:
“掩護一下。”
曉夢子皺眉打斷:“你還不明白嗎?——現世已過三載,東皇太一在拖延你!”
顧禦諸的瞳孔微微縮緊,卻又釋懷般放松了眉目。她走向焱妃,緩緩說道:
“三載…我又怎能讓這三載蹉跎。”她曾耗三載尋訪仙山,如今三載又如何?她願意有終一些,她知道蓋聶還等得下去。
曉夢子見勸說無果,罵了一句,而又背身面對陰陽家衆高層。
顧禦諸俯下身,将耳根貼在焱妃唇前。焱妃含了血,聲音粘稠,她勉強聽清。
焱妃喘息:“顧禦諸,我快死了、你答應我帶月兒走,我還能、……作為‘東君’,助你最後一次…”
“不!!我要和娘一起——”高月撕心地哭喊着。
顧禦諸斬釘截鐵:“好。”她這次竟未經過任何思索,極利落地答應下來。
焱妃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提了一下,她緩緩擡手,輕柔地對高月說:“來,月兒,和娘一起,再幫姐姐一次。”
焱妃一口血噴在顧禦諸腕間。那些蠕動的符文像是被燙到般蜷縮起來,發出尖銳的嘶鳴。
高月沒有猶豫。她學着母親的樣子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顧禦諸另一隻手腕上。少女的血與母親的血奇妙地交融,在星宮幽光中泛出淡淡的金色。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焱妃殘缺的身體突然浮起寸許,斷臂處綻放出刺目的金芒。那些光芒如同有生命的絲線,将三人的手腕纏繞在一起。
顧禦諸感到一陣眩暈。她看見高月的瞳孔正在變成純粹的金色,而焱妃的身影卻在逐漸透明。
"娘親..."高月的聲音帶着哭腔,卻又奇異地平靜。她與焱妃合作完成了極複雜的陰陽術式,兩人的陰陽術力完美交融,在周身形成璀璨的光繭。那些光芒所到之處,太一的赤紫咒印如同春雪般消融。
月神終于變了臉色:"阻止她們!"
少司命的萬葉飛花流呼嘯而至,卻在觸及光繭的瞬間被彈開。
焱妃與高月同時結出最後一道手印。顧禦諸感到腕間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那些金色符文正在龜裂!曉夢子趁機揮動雪霁劍,一道清光劈開月神的水幕結界。
焱妃的聲音已經變得虛幻。她的身體開始分解成無數金色光點,如同盛夏的螢火,又像是墜落的星辰。每一個光點裡都閃爍着記憶的碎片——燕國的雪夜、襁褓中的嬰兒、櫻獄的櫻花...
光繭破碎的刹那,高月看見母親的身體正在消散。
像晨霧遇見朝陽般,一點點變得透明。焱妃的指尖還停留在女兒臉頰上,卻已經穿過了肌膚,如同撫摸着空氣。
"娘親的手指..."高月突然抓住母親的手腕,卻隻握住一捧金色光塵,"為什麼...為什麼抓不住..."
焱妃笑了。這個笑容如此鮮活,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抱着嬰孩在燕國雪地裡奔跑的年輕母親:"傻月兒,陰陽家的術法,本就是逆天而行啊。"
高月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瘋狂地想要抓住那些光點,可它們穿過她的指縫,最終全部湧入她的眉心。少女渾身劇震,額間浮現出與焱妃一模一樣的火焰紋路。
不要!"她突然尖叫起來,"我不要這個!我要娘親活着!像以前一樣...像以前..."
像以前一樣在她做噩夢時哼燕國民謠,像以前一樣為她绾發時說"我們月兒真好看",像以前一樣...
焱妃的身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她努力維持着嘴唇的形狀,讓女兒能讀懂最後的遺言:
"活下去。"
高月瘋狂搖頭,淚水在空氣中凝成冰晶。她突然開始結印,手指剛動就被母親剩餘的光塵纏住。
"不準用。"焱妃的聲音突然嚴厲,像小時候抓到月兒偷玩燭火,"娘親教你陰陽術,不是讓你..."
話未說完,她的胸口以下已經完全消失。高月撲上前想抱住母親,卻隻擁住一縷金芒。
而這時,幻音寶盒的音律再次響起,那樂聲拽住顧禦諸的心神,也拽住了當場一切人的心神——一切無緣。
顧禦諸的瞳眸逐漸空洞,而後泛灰,最終變為純粹的白。
她感到置身水中、春天裡。柔軟的觸感将她包圍,使她無法掙脫。她看見雲夢山的山巒、大司命自由翺翔、勿忘草、蓋聶蒸的桃花羹——和鬼谷子。
“縱橫之争,勝者生,敗者亡——這是鬼谷的宿命。”
“為什麼?這根本不合理。”……——
她猛然睜眼,環顧四周後,卻發現自己仍處于衆星之間。而面前,端坐着那個白發蒼蒼卻不失威嚴的老人——鬼谷子。
“你怎麼會出現在我的迷思中…”顧禦諸低聲問。
“這并非迷思,”鬼谷子尚未擡眼,“是老夫将你拉入了老夫以魂為契而造的神識海。”
“真不打算出去了?你對自己夠狠的。”顧禦諸平平說。
鬼谷子輕歎,終于張開了眼。
他的眼睛像一盞将熄未熄的燈,昏黃卻溫暖,眼角的紋路裡藏着半生風雪。與他四目交疊的那一刻,顧禦諸仿佛又看見了在鬼谷時指導蓋聶劍法的那個老人。他看蓋聶的眼嚴肅不可閃失,卻有别樣的慈愛。她曾想過鬼谷子對蓋聶的偏愛,那或許正是因為他為鬼谷派的責任殺死自己的同門、放棄了紅塵,卻希望蓋聶能夠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