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的自我犧牲,是不願讓她留憾…
顧禦諸微握在股間的雙手微微顫着,方才陰冷的她現在竟像個稚童一樣強忍濕潤。她放慢語氣,讓自己顯得冷靜:“你有什麼…想托付的?…”
“光靠東君的法術,還不能将太一禁制削弱到理想的程度。”
“都這時候了,還聊正事……老古闆。”顧禦諸無奈笑笑,後正色說道:“你要添份力?”
鬼谷子洩氣輕笑:“待這神識海消散,你此世當不再受衪禁制,不過他世改易天命之過尚必罰。……你理解嗎,魚兒,東皇太一此舉于你或許并非害事。”
“我明白。…我對所謂‘天命’并無執念,隻是願意愛一愛、哭一哭。所以相比調停,我更願意去犯些錯,罰來罰去,我獨身承擔便是。”
“哼,還與以前一樣逞能。”
“就不能說我兩句好話啊?真讨厭。”顧禦諸忿忿說道,又與鬼谷子微帶笑意的眼對上,果不其然地笑了出來。
顧禦諸微笑,卻不願再與他對視:“以前你…為什麼偏袒蓋聶?”
鬼谷子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遠,仿佛穿過時光長河看向某個遙遠的雪夜:"那孩子...太像年輕時的老夫。"他指尖輕叩膝蓋,"但他更幸運——當年無人為老夫點一盞歸家的燈。"
皺紋在他眼角堆疊成溫柔的弧度:"初至鬼谷,聶兒的劍太靜,靜得讓人無可奈何。而你..."老人忽然輕笑出聲,"你這野丫頭,偏要往他劍鋒上撞。"
他擡手虛撫過虛空,似在觸碰某個不存在的少年身影:"我殺師兄那夜,師父隻說'很好'。可當聶兒與你、與小莊……"蒼老的聲音突然哽住。
鬼谷子的虛影在星輝中微微晃動,他指尖凝聚的光點突然迸發出刺目金芒。顧禦諸下意識閉眼,卻聽見耳畔響起清越的劍鳴。
她突然喊住即将消散的身影,“可縱橫之争——”
"答案早給過你。"鬼谷子的聲音混着雪落竹林的簌簌聲,“聶兒是‘劍’,衛莊是‘刃’,而你——便是讓劍與刃永不互毀的‘鞘’。”
顧禦諸的呼吸驟然停滞。她看見一個挺拔的背影,積雪壓彎了他的發梢,而鬼谷子隻是将一卷竹簡扔在他面前——正是記載海外三仙山的《列子·湯問》。
鬼谷子最後的光點化作漫天流螢,其中兩縷分别沒入顧禦諸與高月眉心。少女額間的火焰紋驟然熾烈,而顧禦諸腕間殘存的符文終于徹底崩解。
"現在!"曉夢子的雪霁劍劃出玄妙軌迹,七顆星辰自劍尖墜向不同方位。星宮穹頂的二十八宿同時亮起,在月神驚怒的目光中結成道家最高禁制——
顧禦諸的白瞳卻仍未恢複。她正看見某個雪夜更深的——鹹陽宮中、蓋聶膝前——勿忘草——
"姐姐!"高月帶着哭腔的呼喊将她拉回現實。少女雙手結着母親教授的陰陽印,金色光流正從她指尖源源不斷注入顧禦諸心口。
月神突然發出凄厲長嘯。她舍棄人形化作幽藍霧霭,整個星宮開始劇烈震顫:"你們根本不懂!東皇閣下是要救她——"
"聒噪!"曉夢子劍鋒橫掃,卻斬了個空。那些藍霧凝聚成無數細針,暴雨般射向動彈不得的顧禦諸。
千鈞一發之際,幻音寶盒的旋律突然變調。本該攝人心魄的樂聲裡,混進了清越的築音。高月瞪大眼睛——母親教過她的《靈辔》曲調,此刻正逆向演奏!
藍霧針雨在觸及顧禦諸衣角的瞬間紛紛汽化。
顧禦諸的睫毛終于顫動。當她徹底睜開雙眼時,眸中流轉的不再是混沌的灰白,而是映着星光的暗金色。
"縱橫……"她輕聲呢喃,指尖撫過腕間消失的符文。那裡曾經纏繞着東皇太一的禁制,如今卻隻剩下一道淺淡的痕迹,像是被歲月輕輕抹去的墨痕。
她忽然想起鬼谷的夜。
鬼谷子總在夜深時披衣而來,一言不發地将薄被覆在她肩上。那被衾不厚,她故意不動,他便也不多言,隻是站在她身側,靜靜地看一會兒,而後離去。
有時他會在廊下溫一壺酒。不是名貴的佳釀,隻是山間野果所釀,入口微澀,後味卻綿長。她什麼都知道,有時刻意刁難:"酒裡藏着的,是醒着的人不敢說的話。"
那酒裡藏着的,是他對蓋聶的期許,對衛莊的遺憾,對鬼谷宿命的無奈,對那個誤入山野的"野丫頭"的縱容。
故意讓她參與“玄虎考驗”,實為讓她教會蓋聶“規則可破”;利用她的感情,讓蓋聶在“理想”與“私情”間找到平衡;借她的實力,給衛莊一個“非敵非友卻必須在意”的人,防止他徹底堕入黑暗。
——他從未說過關切的話,可他的酒,他的被,他偶爾落在她刀上的目光,都像是無聲的庇護。
而今,他的魂印消散于星宮,連最後一絲痕迹都化作流螢遠去。她本該覺得解脫,可腕間那抹淺痕卻隐隐發燙,像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叮囑——
"去吧,别再回頭。"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低笑一聲,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回憶裡的雪夜,"還說我…真是别扭瘋了。"
曉夢子突然拽着她急退三步。原先站立處的地磚轟然塌陷,露出下方翻湧的暗紅色岩漿——東皇太一真正的本體正在蘇醒。
"帶月兒走。"焱妃的聲音漂泊在顧禦諸腦海某處。
話音剛落,整個星空突然倒轉。顧禦諸在墜落的瞬間将高月推向曉夢子,自己卻朝着虛空縱身躍下。
下墜中的顧禦諸突然笑了。
她對着虛空輕聲道,
"再等等我。"
星宮徹底崩塌的轟鳴中,沒人聽見星宮深處傳來的鎖鍊斷裂聲。東皇太一憤怒的咆哮化作飓風,将漫天星辰吹散成流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