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間的夜晚甯靜,沒有惹人眩目的霓虹燈光,亦沒有來往的車水馬龍,沈言初靜靜站在山坡之上,手機裡傳來遠在幾千裡之外京城的聲音。
“我和你哥正和叔叔阿姨一起吃飯呢,”簡書瑤道,“他們還說……可惜你在南城了,不然你好不容易回國,全家人還能一起吃個
飯。”
沈言初沒回答,他聽見旁邊隐約還有父母和哥哥的聲音,即使他和哥哥感情不錯,但是這樣阖家歡樂的聲音并沒有激起他太大的波瀾。
如果他們真的想念他的話,沈言初攥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恐怕就會和他說兩句了吧。
所謂想他,隻是客套話而已。
簡書瑤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頓了一下,似乎是花時間從飯桌走到了空曠的地方,才小聲問:“見到她了嗎?”
沈言初看了一下剛剛他與甄星争吵的方向,此時那裡已經沒人了,光線移到了房子内,暖黃色的光從小屋裡溢出來,窗内,隐約投射出她的身影。
“見到了。”他說。
簡書瑤努力分辨着他聲音中的情緒,小心翼翼問道:
“……怎麼樣?”
沈言初頓了頓,說:
“她把這裡建設得很好。”
簡書瑤剛覺得詫異,又聽見他補了一句
“但是她瘦了。”
簡書瑤愣了一愣,最終眼中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你還是喜歡她,”她說,“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沈言初的喉結滾了滾,神色晦暗不明。
以為背叛他的人,他都會恨之入骨?
沈言初失神,最可笑的是他也曾這麼以為。
“但是你要抓緊機會了,”電話那頭繼續說着,“我剛聽叔叔阿姨說,要給你介紹結婚對象了。”
*
沈言初回到了甄星給他準備的那間小屋,燈光是橙黃色,和木制的裝潢很搭,顯得溫馨。
手機裡,陳明給他發了幾個文件,他隻回了一句“明天再說”,就放下手機。
他覺得很累,他從沒有這麼累過。
他本來以為自己一切都做得很好,這幾年,他很成功,他把過去的那個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今天見到甄星,才發現七年的錘煉和僞裝全是徒勞。
簡單梳洗之後,沈言初倒在床上,民宿内的床并不算非常舒服,味道卻很舒心,像是叢林之中的花果香。
沈言初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進入了夢鄉。
面前的鏡子裡倒映出了一個少年的身影,他的面龐有些清瘦,身上的西裝奢華,他卻有些撐不起來,一雙眼睛很大,卻沒有什麼精神。
這是?他哥哥十八歲生日那天?
“先生夫人都已經下去了。”
他順着旋轉式的樓梯下去,乳白色的大理石階梯讓人感覺身在雲端,水晶吊頂閃閃發亮,樓下的人穿着講究,言笑晏晏,交談碰杯,異常熱鬧。
哥哥像是有了感應似的擡頭,看見他後,舒朗一笑:“言初,快下來啊。”
“這是我弟弟,沈言初。”
沈言初在夢裡一如從前般不自然地笑笑。
“哦,是殷總的小兒子,”叔叔阿姨們都露出了應付式的笑容,“哦?應該是沈董的小兒子吧,畢竟是和媽媽姓。”
“都一樣。”父母笑得有些虛情假意。
“和哥哥很像。”不知情的大人們都這麼誇。
這裡大多人從沒見過他,因此他從小就很少跟着家人在公共場合露面,雖然父母從沒有說過他什麼,可是沈言初一直都知道,那是因
為有他哥哥就夠了。
他人生的主角,一直是哥哥。
于是父母一直對外稱小兒子比較腼腆内向,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可是隻有沈言初自己知道,他隻是不想讓别人發現他和哥哥相比差很多而已。
“他們倆是長得很像,不過,言初和哥哥比還差很多,”夢裡,爸爸還是像從前那日一樣摸着他的肩膀,“他還要向阿澈學習。”
他的肩膀上的手又厚又溫暖,觸感是那麼真實,可是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都隻覺得冰冷。
“沒有,叔叔,言初也非常優秀,在應輝中學成績也是很靠前的,”哥哥和對面的叔叔說完,就在我耳邊小聲說,“這是大華珠寶的董事長,他女兒下學期轉來應輝讀書。”
“哦?也在應輝讀書?”叔叔朝後招呼了一下,“我女兒下學期也會轉到那裡,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書瑤,過來。”
少女面容清麗,沒有化妝,款款走來,一頭烏黑直發在身側飄揚,最淡雅的白裙卻被她穿出了一股聖潔高貴的氣質。
簡書瑤轉來了應輝讀書,和他一個班,成為了除了當時的發小何家明以外,他的第一個朋友。
沈言初一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讓他覺得滿意,雖然他快要中考了,但是父母一直在關注哥哥申請國外大學的事情,基本沒有時間管他,隻是抽空問了一下他的志願學校,他說不想讀國際學校,父母也沒說什麼。
隻是哥哥來問了一句,隻是說,上普通高中的話會辛苦很多。
沈言初還是堅持了。
因為他想和哥哥過最相反的人生。哥哥是接班人,他讀的是國際學校,直接申請的國外大學。可他不是,他沒有興趣做一個接班人,他會像很多普普通通的人一樣,參加中考,讀普通高中,穿着統一的校服做着做不完的練習冊,然後參加高考,長大以後靠自己的專業謀生。
他本來以為沒人會理解他,但是何家明和簡書瑤也跟着他報考了普通高中,讓他很驚訝。他覺得沒有什麼時候能讓他比那時更滿意自己的生活了,有人陪他,理解他,雖然父母對自己不甚關心,但是他有朋友了。
但是一切結束得是那麼快。
夢中的自己來到了初中畢業典禮那天,他站在拐角處,清清楚楚地聽見簡書瑤被幾個女生朋友盤問着:
“書瑤,你不是喜歡的是殷澈哥嗎?為什麼還要和沈言初一起玩啊?”
沈言初明明已經聽到了回答,可夢中的他不願意醒來,腳下仿佛被釘上了釘子,讓他不能動彈,聽着過往的話語再一次進入他的耳朵——
“沈言初他太可憐了。”
他一步一步後退,終于邁開步子跑了,走到畢業典禮舞台之後,推開了那個小房間的門,卻發現裡面的裝飾熟悉,卻不是初中禮堂雜物室的模樣。
昏暗的光線,雜亂的梳妝台,胡亂堆砌的木料,這是他高中的小禮堂後台。
夢中的他顫巍巍地走到化妝台前,看向那個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