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有個人?!”
“天,那隻黑色的,那是什麼怪物!”
走得近了,那棵巨大的,伫立在東西岸分界線上的果樹,顯得愈加壯觀。
要怎麼形容它呢,最能聯想到的應該是那些在灘塗上獨木成林的大榕樹,粗壯的氣根飄搖而下,高大的主幹有幾十人合抱粗,一叢叢一簇簇的枝葉向外延伸,開着滿樹繁花,同時又碩果累累。
郁郁蔥蔥的分支們,完全遮蔽了下方的天日。
地面上卻仍有各種各樣的植物生長。
有的喜陰,有的需要充足光照。它們奇妙地圍繞着這棵果樹生長,達到一種特别的平衡。
但換一個角度看,入目的卻隻有枯敗的瘦弱的枝幹,陰陽不良的新葉,泛黃的老葉。
一東一西,截然不同。
褐色的充滿褶皺的外皮上,有着許多突起的樹瘤。
不知道為什麼,鐘盈總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透過這些深黑的、層層疊疊照不到光亮的樹瘤,在暗中觀察着它們。
她謹慎地放慢腳步,又覺得對方好像并沒有惡意。
水怪疑惑地低頭,幽綠色的眼睛中滿是詢問的意味。
它們像一串被捆在一起的葫蘆娃,有一個沒一個,都漸漸放慢腳步。
狐狸也停了下來,和鐘盈一起,仰望着那棵巨樹。
于是不明所以的陸明,也跟着照做。
一個巨大的白色鳥頭從果樹的枝葉中探了出來:“嗨!嗨!好久不見!”
它的頭頂有一處沒有毛,隻生長着一顆剔透的紅色肉瘤。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琥珀色的眼睛裡滿是激動和熟稔。
鳥頭探出來沒一會,又縮了回去。
穿着雪白裙子的丹妮眼淚汪汪,和鐘盈隔着果樹,隔着鐵絲網。
“又見面啦——快,快從樹洞裡爬過來,雷大嬸特意霸占了這裡,沒有獵戶,也沒有獵犬。”
說話間,粗糙的樹皮果然突然凹陷,露出了一個透着光的洞口。
裡面擠擠挨挨地站着許多人,許多動物,偶爾也能見到幾朵用根須行走,或是怪模怪樣的植物。
“這棵果樹……?”
“這就是咱們當時遇到的雷大嬸呀!”丹妮說。
被所有人忽略的老鼠跳了起來,撒腿往外跑。
“小、盧米——”一位典型的主婦打扮的本地人擠了出來,朝西岸伸手。
說來也奇怪,明明鐵絲網一直在這裡,分界線異常分明。
但平時卻還有一堵難以分辨的“牆”,将它們隔開。
也隻有在這時候,本地人才能夠不費吹灰之力,也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地邁過神奇的,像空氣牆一樣的邊界線。
“這就是他們後來努力做出來的防護嗎?”鄰居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喃喃自語。
鐘盈沒有聽清,她将它的腦袋往下壓,“……剛剛你說了什麼?”
“!¥!¥……*”鄰居又重複了一遍。
然而它重複的聲音,很快被徹底熱鬧起來的一大家子人掩蓋。
“嘿!停下!停下!快停下!”
小盧米在前面跑,它的母親在後面追,還有家裡的不知道誰放出來的哈士奇,哥哥姐姐,向來不怎麼對付的雙胞胎盧妮,和看熱鬧不嫌事大,在開學前放縱一把的各個鄰居小孩們。
一片混亂中,馴鹿蹑手蹑腳地鑽進樹洞。
它總是那麼大膽,敢于嘗試。
然而做了這麼久的鹿,頂着鹿角走了那麼遠,陸明總記不住自己有着那樣傲人的寬度,很理所當然地又踉跄卡住。
樹洞默默地擴大了一些,張牙舞爪地揮舞着樹枝,将跑遠了的小朋友們抓回來。
“淦!人工智能!”陸明大聲感歎。
它匍匐着,一點點向東邊蠕動。這樣的姿勢出現在一頭馴鹿身上,扭曲又怪異,路明适應良好,反正它自己又看不見。
重心特别穩,再也不怕摔倒。
它回頭招呼着其他小夥伴,像一個花枝招展的業務員,一邊繼續爬行着:“快來呀——”
噗地一聲,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被打破了。
渾身赤裸的卷毛大學生尖叫一聲,從地上随便撿起一件衣服擋住自己,套好衣服後才發現随手撈了一條連衣裙。
有點兒大,不停地往下掉。
他尴尬地一手提着衣服,一邊在地上翻找着。
狐狸有些猶豫,它蹲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看着陸明完全恢複後,難以抉擇地回頭看了看西岸,同樣扭頭跑了。
“欸——這狐狸怎麼這樣!”陸明不滿地嚷嚷了起來。
他趕緊去追,但哪裡找得到有心隐藏的狐狸。
它是那樣小的一團,随便找一個地洞、樹洞,或者藏進茂密的草叢中,眨眼就不見。
“他怎麼這樣。”陸明感到非常難以理解。
他抱着裙子,露出變成蹄子的腳,在東西岸的交界,像祥林嫂那樣喋喋不休。
也是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還不知道狐狸的姓名、職業、年齡。而自己的底,早就透得一幹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