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山在章華郡北，乃本朝高祖的龍興之地，天子的高祖父曾在此落草為寇，後占據半壁河山，進而一得天下。

正是春日雜草瘋長時，馬蹄答答疾雨敲地，濺起碎珠。

朱晏亭的雪骢一騎絕塵，跑在最前，劉壁追馬在後，高聲為她指路。

王安攜騎軍窮追于後，卻始終距二人百丈來遠。

雪骢乃大宛千裡良駒，奔馳山林，若騰雲駕霧，奔走半夜，天際已微微泛白，尚不露疲色。

劉壁坐騎雖也是戰馬，然護送他脫敵，又跑了半夜，早是強弩之末，全賴劉壁伸出袖中匕首，狠紮馬背上，舍命狂奔，勉力跟在白馬之後。

……

山風拂面而來，朱晏亭緊夾馬背，一手控缰，保持着和後方追兵百丈來遠的距離，不至于太快讓他們跟丢。

辟行、穿林、過野。

歪歪繞繞，漸入芒砀深處。

草木漸深，藤葛糾纏，不遠處便是一山丘，山上有驚鳥。

劉壁猛一勒馬：“且慢！”

朱晏亭回頭望他。

劉壁道：“李将軍就在山丘上，據高地以箭矢相抗，賊匪兇悍，必伏林野中。”他回望一眼：“既已引來追兵，女公子不宜再前，宜退軍後。”

朱晏亭住馬撥轉馬頭，仰首眺望，遠處馬蹄密集，急切往此來，眼看就要趕上來。

她摘下發間插的青玉簪，一頭青絲散落，又猛撕下袖間錦緣，引綢帶将垂落肩畔的半幹頭發挽起，挽進每一绺發絲，整齊束高——

這是從前，那個叫李弈的将軍教她的。

……

那時，李弈瞞着母親悄悄帶自己打獵。

她才豆蔻之年。

脫離母親的獨自行動讓她好奇又興奮，提前好幾日就開始試衣裳，梳起重重疊疊的繁複發髻，偷偷戴上母親的瑞獸金步搖，還要在臂彎裡牽一束霞光帔。

她這個裝束，從辎車走出來。

一身素袍手持弓箭的李弈，看着她，足足愣了好久。

“女公子。”他走過來，停在車畔，将弓箭交給仆從，溫聲勸導她：“拆了簪子和步搖，換身衣裳可好？”

年少愛俏的晏亭自是不依，偏頭，步搖上的翠羽華珠晃個不停：“這是我好不容易穿上的，難道我的步搖不好看麼？”

李弈笑道：“好看。不過女公子請看，我們要去那裡。”

他指遠處茂密樹林。

“你想獵的雉、凫、鸧、鹄都藏在茂密危險的山林之中。你這樣去，絲帔會纏繞樹枝，錦裙會被荊棘劃傷，步搖會為藤蘿所勾，倘或遇到猛獸，這些身外之物會成為你的弱點，在你逃走的時候絆倒你，在你脫身之前束縛你。”

“若要戰勝敵人，要心無旁骛，輕裝而上。”

……

朱晏亭在心裡默念了一句這話。

她束好頭發，深深吸了一口氣。

後方馬蹄聲不斷地接近。

雪骢似感到她内心波動，不安的刨地，打着響鼻，在原地踱步。

她輕輕催馬，拿走劉壁挂在馬背上的刀，緩緩道：

“王安就算追到這裡，也隻會把我抓回去。若要他出兵，唯有一計……”

她聲音微微顫抖，握住刀，望向前方晨曦中茂密莽莽的草木，前方藏着無數她從未接觸過的窮兇極惡的匪徒。

長公主曾告誡過她千萬不可接觸賊匪。

世間的法令、綱常、德行于刀口舔血的之輩而言毫無約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