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光窗簾嚴絲合縫地貼緊玻璃窗,隔離掉糊了一窗的臭雞蛋和爛番茄,維持着清淨世界的一個假象。
程雨栖從睡夢中驚坐起,猛地睜開眼睛,房間裡漆黑一片,恍恍分不清,這是白天,還是黑夜。
也分不清,這是第幾次疲憊到睡着,又是第幾次從驚吓中醒來。
她掀開被子,腳伸進拖鞋裡,步子緩慢地移動到窗簾後面,耳朵貼在窗簾布上,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一個。
五分鐘後,她長長地松了口氣。
已經聽不到硬物砸向窗戶玻璃的聲音了。
她又神經質地掀開窗簾一角,一隻眼睛極小幅度地窺探着樓下的世界。
那些人已經走光了。
一個星期了,他們在樓下砸罵了整整一個星期。這回可能是真的被她騙過去了,以為這别墅早已經人去樓空。
程雨栖身子一軟,栽倒在地。
她躲在家裡整整七天沒出門,也沒有胃口吃任何東西。那些人在樓下罵的難聽,什麼樣的髒話都罵出來了。
“x日的程響林......”
“x逼玩意兒......”
“生的孩子沒x眼兒……”
成年人罵的髒話不堪入耳,也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恥。昔日裡,那些人維持着的體面假象在這幾日被撕的粉碎。
也難怪。
錢都沒有了。
還講究什麼體面?
程雨栖摔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扶着膝蓋緩慢地站了起來,腿軟得厲害。
她撐着牆,緩慢地移步到冰箱前,裡面的蔬菜爛得差不多了,她煮了兩顆雞蛋,又喝了瓶已經過期的牛奶,才感覺到自己又慢慢地活了過來。
程響林是死是活現在還不知道,她不能就這樣允許自己像個無人問津的孤兒一樣餓死掉,無能地等着屍體發出腐爛的臭味,等着别人來嫌棄她肮髒的屍體。
那将成為這片别墅區的又一段笑話。
她要活着。
要活着。
就得出趟門,去買點兒東西。先維持基本的溫飽。
不過,在那之前,她還得先去趟醫院。
程響林真正失聯的那天,她發現自己肚子上長了個異物,就在右邊肋骨下面一點點兒的位置。異物硬邦邦的,又紅又腫。
這一個禮拜過去了,這東西越長越大,越來越硬,也越來越腫,絲毫沒有消退下去的迹象。
這迫使她比起吃飯和藏身,更重要的是先去醫院看一下醫生。
以防被人認出來,程雨栖從衣櫃裡翻了件寬大的黑色連帽衫套在身上,長發散在肩頭,用一頂黑色漁夫帽壓住腦袋。
這還嫌不夠,她又用了片黑色口罩把巴掌大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看着鏡子裡頭又瘦小又幹癟的輪廓,程雨栖難得輕松地吐了口氣,這樣......總安全了吧?
但不太确定那些人還會不會卷土重來,也不太确定自己出了這個家門,還能不能安然地進門,程雨栖想了想,還是背上了書包。
學校發的書包,印着“汲迩私立學校”的字樣。走哪兒,别人都知道她是汲迩私立學校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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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刺烈,強光逼迫着人們不得不低着頭走路。
不敢放肆耀眼,不敢綻放光芒。
市一院,三甲醫院。
人流量非常的大。
程雨栖在人工挂号窗口簡要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病情,成功挂到了一個外科專家号。
她坐在門外的等候椅上,聽着叫号機機械地叫号,手裡來來回回翻弄着自己的挂号單。
身邊坐着擁擠的病号來來回回,站起身又換了人來坐下,顯示屏上,不斷出現新名字又消失掉,診室的門打開了又重新被人關上。
時間一分分過去,她終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46号程雨栖,請就診。”
叫号機清晰地念出她的名字,程雨栖有一瞬間的慌張和恐懼。她很怕在這兒被人認出來,然後揪住她的頭發,攻擊她,辱罵她:程響林那個x逼玩意兒生的孩子沒x眼兒。
……
“46号程雨栖請就診。”
直到叫号機第三次念出她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到她看病了。
她不再逗留,迅速走到診室外,推開門把手。
診室裡,并排坐着兩個穿着白大褂的男醫生。
一個年長些,頭發稀疏,兩鬓黑發白發相間,手裡捧着保溫杯,她看到他擰開杯蓋,淺淺喝了一口。
可能是水太燙了,他微微皺了下眉頭。
這位應該就是她挂的專家号了。
另一個年輕點兒的男醫生,視線集中在電腦屏幕上,雙手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擊着,機械鍵盤動靜不大,他也沒有發出任何因為輸入病例過于枯燥的抱怨聲音。
程雨栖腳步停住,她有些驚訝,有些遲疑。剛才挂号那會兒,她是沒想到,這會兒卻是顧慮得明明白白。
她身上這個東西長的位置并沒有很好,就在内衣下方一點點的位置。
要給醫生看的話,肯定要把衣服撩起來,那就……就很容易看見她的内衣。
對于一個十五歲的青春期小姑娘來說,這是讓程雨栖覺得無比羞恥的事情。羞恥程度僅次于聽到别人罵她,程響林那個x逼玩意兒生的孩子沒x眼兒。
程雨栖還沒有走進去,看到那位專家号側過腦袋去問旁邊的年輕醫生:“徐醫生,今天是你在我這兒的最後一天吧?”
“是,主任。”
年輕醫生口罩外面的眼睛眨了下,淺淺彎起。
他擡頭的一瞬間,程雨栖和他四目相對。短發膨松,額頭前面的一縷碎發遮不住那雙純黑清透的眸。
不知是不是昨晚熬了夜,這位徐姓年輕醫生的雙眼皮折痕有些深,隻黑眸裡清晰倒映出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