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禹珂一步兩個台階,穩步下行,他與她隔了兩層樓梯,喊話:“不問你程響林的下落。”
程雨栖聽的很清楚。
他說,他不問她,程響林的下落。
程雨栖的步子慢了下來。
越來越慢,最終在“住院部”三個大字下面徹底停住。
夜很深了,嘩嘩抖落的樹葉提醒着,這是一場雨後的寒涼。
程雨栖沒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
眼睛裡的睫毛還沒有蹭掉,頑強地粘在眼皮上,很是不舒服,她使勁地揉着眼睛。
徐禹珂看着她濕透的衣服問:“怎麼淋雨了?”
明知故問。
如果不是他們這些人,在她家鎖芯裡做手腳,她何至于此?
程雨栖死死咬住唇,默不吭聲。
手指仍揉搓着眼睛,想□□地取出那根眼睫毛。
“眼睛怎麼了?”
程雨栖感覺自己快把眼睛揉爛了:“癢,有睫毛掉進去了。”
徐禹珂略加思索,嘗試性地問了一句:“你需要我的幫助嗎?”
程雨栖很想說,不需要。
但,這種違心話,早在她停下腳步等他的時候,就注定不會有說出口的機會了。
她輕輕點了下頭。
徐禹珂在心底松了口氣。
他不是多愛管閑事的人,但程雨栖畢竟是他認識的小姑娘。
她也曾經是被人捧在掌心裡,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如今落魄至此,叫他去落井下石,為難她一個小姑娘,他做不到。
他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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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而迷亂的火橘色路燈下,他彎下颀長的身體,肩背的流暢線條,一并兒拉出。
剪裁出一個成年男人,出色的形體輪廓。
兩人的距離靠的很近,程雨栖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是舒爽沐浴露殘留的餘味兒,令人心安。
“是倒睫毛,拔除就好。”徐禹珂翻開她的眼皮檢查了一下,用睫毛鑷子拔除掉。
怪不得她蹭不掉,原來是調皮的眼睫毛倒着生長,程雨栖擡起眼角,他已經退遠了,專注地将工具收納起,隻留給她鋒利而深刻的下颌骨,在路燈下披着光。
剛才那是......是醫生對患者的一視同仁。
不分高低,不分貧賤。
程雨栖坐在副駕駛位上。
徐禹珂轉身進醫院,他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條寬大的毛巾,和一杯熱飲。
程雨栖垂下視線,左右掰着手指頭。她隻是想請他幫忙訂一間房,他若事事這麼周到,會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畢、畢竟,程響林欠了他很多錢。
從道德上來講,程雨栖自覺是虧欠他的。她承受不起,他這樣的照顧。
徐禹珂拉開駕駛室門,将寬毛巾和熱飲遞給她,溫聲道:“先擦一擦。”
“謝謝。”
程雨栖接過他的好意。想說,他不用對她太好,但嘴皮濡了濡,還是抿直了唇線。
她挪了挪身體,又坐得拘謹了些。
副駕駛位上有什麼硌着腿,程雨栖撿起來捏在手心裡,是一枚小巧的鑽石耳釘。
“怎麼睡在醫院?”車子駛出醫院停車場,徐禹珂率先打破車内的沉默氣氛,又擔心觸碰到她的敏感神經,因此問得也有些小心翼翼:“這段時間,你都住在哪裡?”
果然,她不會願意回答。
她把手裡的鑽石耳釘放在中控台上,開始掌握起話題的主動權:“項醫生的耳釘落下了。”
項醫生,是她聽到護士台的人這麼喊的。
徐禹珂從前方道路上,分了點兒注意力來看中控台,他并沒有注意到項湫冉今天晚上佩戴了什麼飾品。
但還是學她的話,笑着回應了句:“嗯,改天還給項醫生。”
程雨栖對他輕松自在的氛圍把握有些無語:“你怎麼這樣稱呼你的女朋友?”
“那我應該怎麼稱呼?”
程雨栖又不說話了。
車内再一次沉默安靜下來。
徐禹珂全當她不愛開玩笑,便正正經經地解釋了句:“項醫生不是我的女朋友。”
本來可以是的。
但......
總之,不會是了。
不是嗎?
那他大半夜為什麼要和她待在一起?
程雨栖用毛巾包裹住自己的肩頭,往車門邊縮了縮,她并不關心成年男女的樂趣。
肚子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她用手壓了下,感覺到有些難堪。
想起什麼,徐禹珂偏過腦袋,掃了她腹部方向一眼,問:“上次的刀口愈合了嗎?”
“嗯,謝謝。”
徐禹珂唇角微抿,在前方道路調頭。
雖然覺得沒必要,但他還是就上回她被大皮等人圍堵住的事解釋了下,她的行蹤,不是他告訴他們的。
不是嗎?
那怎麼剛好在醫院......碰到那些人?
肚子再一次發出腸道蠕動的聲響,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裡,尤其不和諧。
她實在是饑腸辘辘。
車子轉向,停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門口,徐禹珂纖長的手指落在方向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打趣道:“你肚子裡有小精靈在跷腳。”
程雨栖有些錯愕。
他是不是在兒科也實習過?
能把肚子餓得咕咕叫這樣令人窘迫的事情,這般可愛純真地描述出來的成年人,也就隻有幼兒園老師和兒科醫生了。
程雨栖要了個單人套餐,徐禹珂另點了杯可樂,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不太起眼的角落裡。
燈光暗淡,無端放大了人的情緒。
她自動帶入程響林女兒的身份,實在是很難想象眼前這和睦的場面,和債主坐在一起吃麥當勞,債主卻隻字不提錢的事。
程雨栖咬着漢堡走神,徐禹珂看了會兒手機,刷到祝福中考學子的消息,撩起眼皮,問她:“今天中考,去考了嗎?”
程雨栖很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試卷難嗎?”
程雨栖搖頭。
她雖然交了白卷,但看了題目,對她來說,還是挺簡單的。
徐禹珂收起手機,裝進口袋,饒有興緻地打量着她:“這麼說來,你考得挺好?”
程雨栖允許自己和徐禹珂的交集,僅此一晚,自然不會流露出過多的情緒。
交白卷這樣的事,說起來既丢臉又難堪。況且,她如果好好考的話,分數是不會難看的。
所以,她其實也不能算撒謊。
“嗯。挺好的。”
如果她考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