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湛解釋說:“你下樓的時候,我沒睡着。你回來的時候,我也沒睡着。那書包裡裝滿了錢,我都看見了。”
“還以為你睡了。”
既然他都知道了,徐禹珂自然也沒有了隐瞞的必要,簡單地介紹了幾句程雨栖身上發生的事兒,才搖了搖頭苦笑:“說起來慚愧。那孩子最先想到的是,要用這些錢來資助我讀完碩博。”
而他給她的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善意。
張湛還是不能理解,到底是什麼樣的關系,能讓一個醫學生甘願放棄大好的前程,從此為個絲毫不相幹的小姑娘背起一身債。
“那你對那小姑娘,就沒有那種意思嗎?”
“說什麼呢?”徐禹珂從椅子上站起來,笑着給了張湛一拳:“我要有那種想法,我他媽不禽獸麼?”
徐禹珂站着和張湛侃了幾句,坐下來重新手寫退學申請,張湛站在他身後讀着,讀到最後,他又恢複了說媒大業:“真不考慮項女神了?”
話都說開了,也就不怕他笑話,徐禹珂自我調侃道:“我這條件,沒錢沒事業沒前途,還帶個孩子,我能考慮什麼?”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要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有幸同行一程,留不下來的,隻能祝福他往後順利。
張湛最後又看了眼他那張退學申請書,長歎口氣:“你跟教授好好解釋解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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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是國内知名的心外科專家,隻帶了三個碩士生。其他兩個人是自己考過來的,隻有徐禹珂是被他主動聯系的。
教授于他有識遇之恩。
但人一但面臨着做選擇題,便注定了,他一定是會辜負一些人和一些事的。
他既然選擇了給程雨栖帶去生活的希望,就注定要辜負教授對他的信任與培養。
趁着教授醫院坐診的那天,徐禹珂去了趟心外科診室。
教授聽到他的退學原因是缺錢的時候,眼裡流露出的是不盡的失望。但他仍舍不得放棄愛徒:“你缺多少?我看看能不能給周轉一下。”
徐禹珂沉默着沒說話。他始終不是喜歡給别人帶來麻煩的性子。況且,那筆錢數額巨大,當醫生恐怕是一輩子都還不上的。
他不肯說他缺多少錢,教授也不肯收他的退學申請書,兩人僵持着,直到看完一波患者。
診室裡終于又安靜了下來。教授先沉不住氣,一拳頭重重砸在桌面上:“你不覺得你現在是在胡鬧嗎?”
在做選擇之前,徐禹珂确實也糾結過,兩難過,也問過自己,值得嗎?
但把這個問題反過來想,如果不是那晚在夜裡店見到程雨栖。而是十年後,他作為一名事業有成的心外科醫生帶着科室裡的年輕人去夜店嗨夜,遇到了來推銷酒水的程雨栖......
那又将是一番怎樣的場景?
要他眼睜睜的看着她一步步墜入堕落,他将一輩子陷入痛苦與良心的自我遣責之中,永遠無法釋懷。
那個孩子曾在最苦最難的時候,拿出了全部的錢,僅僅是想要供他完成學業......
選擇一旦做出,便不再有躊躇的必要。
徐禹珂沉默良久,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教授,我對不起您的栽培。”
“孺子不可教的東西。”教授指着診療門外,把他轟了出去:“滾。”
徐禹珂走出診室,聽到診室裡傳來什麼大件砸向地面的聲音,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人卸掉了全部的力氣。
他走兩步,抻直手臂撐在牆面上,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番天旋地轉。
教授比他想象中的更要生氣。
是他做錯了嗎?
他沒做錯,但是,是不會有人理解他的。
錢磊不理解,張湛不理解,或許連程雨栖也不會理解......
徐禹珂單手撐住牆壁,從褲袋裡摸出手機,想給教授發些什麼道歉的話,卻發現語言蒼白,說什麼都隻會加深他的怒意。
最終,他隻向那個置頂的微信頭像,發了三個字:對不起。
這一年,他2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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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身邊的人都反對他退學,但退學畢竟是一個人的私事兒,所以除了教授這一關痛苦了些,其餘的過程并不算太艱難。
徐禹珂辦完退學手續,正式離開醫科大的那天,虞城的天氣已經轉了暖,校園裡彌漫着濃濃的花的芳香。
他再一次站在四面環開的醫科大校園裡,依舊分不清,程雨栖那天是從哪個方向來的,她又往哪個方向去了。但他這次能清楚地分辨出自己從哪個方向來,要往哪個方向去。
徐禹珂不再多加逗留,大步往停車場去。他下午還約了兩場面試。
車子已經賣了,和買主約好了今天交易,買主是李錢磊介紹的,都是熟人,因此談了個還算不錯的價格。
走到停車場,徐禹珂先看到了自己的那輛邁巴赫,然後才看到,邁巴赫旁邊還有一輛同款邁巴赫......
徐禹珂:“......”
消息真靈通。
徐禹珂步子頓了下,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選擇了無視,徑直越過那輛邁巴赫,往自己的車身走過去。
宿舍裡收拾出來的東西放進後備箱,他繞着車身走到前門,手裡還提着程雨栖那個半舊的書包。
隻是,他剛拉開車門,車門便又被身旁突然出現的一隻手推合。
那人趁他不備之時,一把抽走他手裡的舊書包,聲音淡淡:“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