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十九年春,颍州百姓獻上一株九莖相連的紫靈芝。
紫靈芝出,乃是祥瑞之兆。
天子龍顔大悅,下令大赦天下、加開恩科取士。
春闱前半月,華京城天子腳下竟然出現了匪患,劫道還劫到了進京趕考的書生頭上。
禮部尚書在禦前狠狠參了京兆府尹劉叢山一本,京中的讀書人群情激奮,成群結隊地去京兆尹府衙門要說法。
這事鬧得不大好看。
三皇子急朝廷之所急,主動請纓領兵剿匪,不料竟被山匪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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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震怒,令翰林院沈識煥前往衡玉山剿匪。沈識煥雖是翰林官,卻不是個文弱書生。
馬蹄聲震震,直奔衡玉山腳下。
京兆尹劉叢山等候多時,急得都快長出白毛胡子。
劉叢山新官上任,上任以來第一件要緊差事就是岐山剿匪。原本十拿九穩的事,辦得他急火攻心。
遙想上一回他再此等候朝廷派兵進山剿匪,等的還是不知死活的三皇子殿下。
劉大人科舉出身,雖然不及沈識煥十六歲就狀元及第,卻剛好是沈識煥的同門師兄。官場往來,這已是很牢靠的關系。
可沈識煥勳貴出身,劉叢山初來乍到還未見過——不由得心裡犯嘀咕,這回聖上又派了個更年輕的,行不行啊?
劉叢山不及深思,整肅的馬蹄聲已經傳到他耳邊。
為首之人身着暗紋錦衣,鎏金束腰,衣袍迎風揚起,帶起一陣富貴芬芳。這位金貴少爺一襯托,衡玉山簡直是窮鄉僻壤。
沈識煥利落下馬,谪仙似的臉龐不沾一點風塵。一雙白皙修長的雙手接過屬下遞來的堪輿圖。
沈識煥凝神察看,眉頭微蹙。
一旁的劉叢山正要上前同這位金貴少爺打招呼,還沒開口就聽到一個黑風煞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侍從。
“公子,已料理妥當。”
沈識煥點點頭,在堪輿圖上随手一指,“帶三十人,從此處上山。”
劉叢山:“???”
什麼料理,料理了什麼?
怎麼就要上山了,這是不是有一點草率,要不大家再商量一下呢?
劉叢山不敢直接問,隻能努力地探頭。你們看到了嗎,這裡還有一個人!活的!
沈識煥恰好回頭,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這人是誰來着?
沈識煥頓了頓,才想起京兆尹應在山腳下等他。他有些敷衍地點點頭,心道:“若是京兆尹有用處,哪裡還用輪到他跑這一趟?這人來做什麼,一會打完了留下收拾山大王的金銀細軟?”
沉默之中,一位傳令兵上前回話,“報!山匪放出風聲,說要束手就擒!”
沈識煥嘴角一勾,命令:“出發!”
劉叢山窩窩囊囊半日,在這檔口終于鼓起勇氣拉住沈大人金貴的衣袖,“等等,這會不會是個圈套?”
沈識煥聞言笑了笑,總算正眼看向京兆尹大人。不過卻沒聽勸,隻留下一句,“劉大人就在山下等着吧。”
“……”
沈識煥騎的是千金難買的大宛馬,劉叢山攔他不住,面露擔憂。一旁的小吏悄聲道:“大人不必擔憂,沈大人先前已經派人上過山,想必是胸有成竹!”
劉叢山轉頭,“什麼時候?”
小吏誠實回答,“何時上山的不知道,但是下山就在半炷香前,似乎還搬了什麼東西下來。沈大人帶的是北大營抽調的士兵,精明強悍,吾等不敢近身。”
劉叢山本就着急,聽了這話更是上火,擡手一拍。“什麼都不知道你說什麼?”劉大人氣急,“……他就帶了三十騎兵上山,這真的行?”
半月前上山的三皇子可是帶了一整個金吾衛,結果還不是被山匪活捉?
劉叢山火急火燎,“去看看他們搬下山的是什麼!”
小吏面露難色,“……大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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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劉叢山的擔憂不同,沈識煥這一行順利得猶如神兵天降。
京城多時的匪患,隻半個時辰便被料理幹淨。沈識煥不僅将匪首盡數擒獲,還全須全尾地救出了被山賊擄走的三皇子薛明睿。
三皇子見沈識煥有如神助,臉上卻沒喜色,悶悶不樂地縮在一角。沈識煥沒正眼瞧他,一個劍柄直接把三皇子挑到馬背上。
沈識煥皺眉問:“你從山大王榻上跑進關押婦孺的馬廄裡,在想什麼?”
三皇子面帶屈辱,捏着拳頭發抖。
被沈識煥給氣的。
沈識煥對三皇子的聰明才智不抱什麼期冀,氣定神閑地問:“……是想趁我的人發現前趕到馬廄,然後假裝自己在救人?”
然後借此把“被山賊端了”的丢人事,變成忍辱負重卧薪嘗膽的英勇事迹?
三皇子咬緊牙關。
片刻,又忿然開口:“本宮的計策有何不對?沈識煥你雖然聰明,但我就很笨嗎?你來宮裡讀書之前,我才是先生們最疼愛的學生!”
“他們從前也誇贊我的!”
“是是是,早知我要學,你便不學了。”沈識煥敷衍:“今日也都怪我來得太快,擾了殿下的計謀,真是不好意思了。”
沈識煥敷衍完又問:“不過你為何會在山大王的床榻上,還穿着一身紅裙?”
“……”三皇子氣得怒吼:“沈識煥,為什麼偏偏是你來救我!”
沈識煥隻是随口一問,卻不料戳中了三皇子的痛腳。不過好在沈識煥也不在意,不僅十分野蠻地直接用劍柄把人挑起來甩到馬背上,還直接馱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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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叢山聽聞剿匪成功,卻沒功夫高興,因為他已經被吓傻了。半個時辰前,小吏莽莽撞撞地去問,“你們搬下山的是什麼呀?”
北大營精明強悍的兵,卻出人意料地有問必答:“山匪處繳獲的兩百斤火藥。沒見過吧,你想看看嗎?”
“啊啊啊啊啊——”
劉叢山當場尖叫,山匪到底為何會有這種東西!他方才在山腳下這半日豈不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才回過神,沈識煥就已經收兵下山。
乘風而歸,連一片衣角也沒有髒。
劉叢山遠遠望去,他的馬上怎麼還馱着個姑娘……不是姑娘,似乎是三皇子?
三皇子趴在沈識煥的馬背上,掩耳盜鈴地低着頭,就跟沒人能認出他似的。沈識煥隻好拿披風替他遮擋一二——好歹是個皇子,這一身紅裙也實在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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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馬可日行百裡,馬蹄聲在夕陽下作響,直奔皇城。城門口有人接應,宮人們咋咋呼呼地接三皇子,沈識煥在馬上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丢人。
一轉身,金吾衛首領譚如峰一下又一下地看着他。沈識煥被看得莫名其妙,“譚首領,怎麼了?”
譚如峰小聲詢問剿匪情形。
三皇子去剿匪帶的一大幫子金吾衛出身的府衛兵,全是譚如峰的手下。他這是來替屬下賠罪的。
沈識煥有點兒替譚如峰感到糟心了。
譚如峰苦笑,“沈大人見笑了,我手底下都是些少爺兵,比不得裴帥帳下的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