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識煥盡管沒有繼承父親衣缽,但畢竟也是在黃沙裡滾過幾年的,對于“少爺兵”這種說法比較不屑,但是他與譚如峰不熟,并不能直接說“被幾個小毛賊收拾這麼丢人的玩意就不要再盲目攀比了”這種話,憋得很難受。
幸好元德帝身邊伺候的大公公馬祥這時正好跑了過來,沈識煥得勝的消息已經傳入宮中,馬祥是特地來替皇帝看人的。
沈識煥問:“陛下沒有旁的吩咐?”
馬祥看着人連衣角都沒有髒,越看越滿意,非常誠懇地答:“陛下說了,若是沈大人想好了要什麼賞賜,再進宮去讨賞。”
沈識煥:“……”
那看來是真的沒什麼事。
不過沈識煥卻有事,他臨時借用了守城官兵的筆墨,給元德帝寫了一封密函。天色已晚,沈識煥不便進宮面聖,但是衡玉山繳獲的兩百斤火藥卻要提前給皇帝透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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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識煥的父親因軍功封侯,雖是三軍統帥,一年到頭也沒多少功夫能回京。沈識煥便一個人住在定安侯府。
他今日立了功,按說該是他滿袖春風、志得意滿的時候,可他隻覺得煞是不詳——剿匪前一夜,他做了一個預知夢。
夢中,山匪們一見他就束手就擒,實際是為了請君入甕。
衡玉山的後山早已經提前藏好了大量火藥。
隻等炸死領兵剿匪的他。
沈識煥自幼跟随父親沙場往來,對鬼神一事向來敬謝不敏。可偏偏這一回,他心神不甯,總覺得那場景比尋常夢境更為逼真。
沈識煥連夜派人前往衡玉山探查,果然在衡玉山找到火藥。
……
沈識煥叫人單獨留出一份□□,用牛皮紙包着。
沈識煥雖對火藥了解不深,卻也知道火藥配制是嚴格保密的,民間雖也有土方可仿制,卻與朝廷的配比不同。
朝廷多方管制,山匪手中卻有足足二百斤火藥。
沈識煥與□□面面相觑時,留在衡玉山善後的周時樟推門而入。
“回來了。”沈識煥眉間一松,“結果如何?”
周時樟往桌上掃了一眼,便知沈識煥問什麼。他如實答道:“經火藥作辨認,衡玉山私藏的火藥與供給軍器監的火藥并無差别。”
沈識煥沒什麼意外地點點頭。
周時樟少言寡語慣了,同沈識煥說話也直來直去。他直接問:“你前日夜裡是如何知道山匪藏匿火藥的?”
沈識煥:“……”
沈識煥也就在外人面前擺擺侯府少爺的架子,實際上在自己人面前很沒有正形。
他靠在寬大的椅背上,聲音懶洋洋地。
“我夢到的啊。”
“嗯。”周時璋從不反駁他,而是問,“什麼人要對你不利?”
沈識煥慢慢收起副懶散姿态,無奈歎氣,“周時璋,我發現你這人……真是什麼都淨往壞處想。”
不過沈識煥也有這個懷疑。
山匪手中有火藥,但是早晚不炸,偏要等他領兵剿匪再炸。
這是何道理啊?
沈識煥這一日間也思考良多,他雖得聖心,但是畢竟年紀輕,在朝中不見得有多少分量。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值得人痛下殺手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沖着他親爹來的。
沈識煥默了默,同周時樟說:“你說如果有人要對付裴帥,是不是就得先對在京城的我下手,再挑撥裴帥與陛下之間的關系?”
周時璋聞言神色立變。
“别琢磨,我瞎說的。”沈識煥叮囑,“不要總想着殺人,把你的手從劍柄上挪開。”
周時璋松開手,“我會護你。”
沈識煥無聲地笑了笑。
笑得不是很好看,夢中的他能從衡玉山上活下來,是因為周時璋拼死保護他。他身受重傷,周時樟卻活不下來。
“知道了,時璋哥哥。”沈識煥說:“你忘了咱們上京前母親怎麼叮囑你的了,叫你别老慣着我。”
“你也該多想想你自己。”
周時璋有些不自然地,應了一聲。
沈識煥一眼就知道他沒聽進去,不過這一次,他不會再叫周時璋涉險。
周時樟見沈識煥把火藥收了起來,便繼續往下說:“先前護送三皇子剿匪的八十名金吾衛已經被譚首領帶回去了。據金吾衛交代,接近匪寨時,三皇子手裡拎着劍就往裡沖,不過須臾間就被綁了起來……連帶着他身後的八十名金吾衛也一起被俘。”
“剩餘的兵馬投鼠忌器,就一直在周圍埋伏,不敢擅動。”
沈識煥默然片刻,由衷評價:“真的好蠢。”
周時樟一本正經地跟着點頭。
“山匪關在何處?”沈識煥問。
“匪首八名,已經收押京兆府尹大牢。”周時樟道,“公子有話要問?劉大人那裡……”
“劉叢山不會審他們。”沈識煥輕笑,“這案子中出現了兩百斤火藥,本朝的火藥統歸火藥作管理,隸屬于工部。”
“劉大人在衡玉山被吓得不輕,不過這會估計已經明白過來了。案子涉及工部,雖然能放在京兆尹衙門審,但卻不能由他一個人審。”
“他不急,我也不急。現在着急上火的,另有其人。”
但就是不知道是誰。
很愁人。
周時樟見他似有成算,便沒有再多問。大多數情況下,周時樟都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在沈識煥身邊。
随時都在,隻聽一個人的吩咐。
“等等——”
沈識煥道:“你說金吾衛交代,三皇子剿匪時一馬當先地往前沖?”
周時樟點頭。
沈識煥蹙眉——這不對勁,這很不對勁。
三皇子那個三腳貓的功夫和慫蛋的性格,别人不了解,沈識煥還是很了解的。
三皇子當初自告奮勇去剿匪本就很出人意料,三皇子并非古道熱腸的人,看着也沒有多少建功立業的野心。
究竟是三皇子自告奮勇,還是容妃想叫他奮勇還不好說。
如今這樣灰頭土臉地回來,完全沒有奮勇成不說,還丢了人。沈識煥一想起三皇子在匪寨中一身紅裙的倒黴樣,就覺得不堪入目,不願再回憶。
可他竟然真的敢沖鋒陷陣?
他真的敢?
沈識煥指尖在桌上輕敲了兩下,覺得不是很可信。除非,三皇子有旁的倚仗。
室内一時靜谧,外頭卻忽然吵嚷起來。周時樟正要起身查看,門外一位小厮推門進來,“公子,宮裡來人了。”
“聽說是三皇子回宮後哭鬧不止,哭着喊着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