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識煥要理清這案子的思緒,很需要靜靜心。翰林院對于他,就像是老夫人進了佛安堂,都是一樣的清新又寡欲。
沈識煥去茶房領了一壺新茶,坐在窗邊閉目養神。一旁,是他的同僚們正在抄抄寫寫。
沈識煥靜心思索,百思不得其解。
衡玉山被炸應當與劫三皇子的是同一夥人,或許是知道橫玉山的火藥洩了蹤迹,所以特地炸了橫玉山掩蓋罪證?
可分明私屯兵器比起私藏火藥,似乎是更重的罪名吧?
還是說這又是一出借刀殺人——就像利用三皇子被俘,誘他上山再一把火藥炸了他一樣?
這個懷疑并沒沒有依據。
三皇子被俘,陛下為求萬無一失,定會派親信前往營救。礙于朝廷顔面,這人不能是在京中領防務要職的軍中将領,但又不能是肩不能提的尋常文官。
沈識煥雖翰林文官,卻有個三軍統帥的親爹,在軍中也有過曆練,拿來揍小毛賊不在話下。
而且還能起到一種舉重若輕的效果,剛好把三皇子丢的朝廷顔面給掙回來。
陛下能派出的人選并不多,沈識煥就是其中一個。
即便陛下不主動起這個念頭,一旦有人推波助瀾,剿匪這件事也十之八九回落到他頭上。
那麼如果沒有夢境預知——
沈識煥想必很難逃過橫玉山這二百斤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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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識煥閉着眼聽筆墨在紙上書寫的聲音,聽了好一陣,再睜眼。他身旁的人頭也不擡,“子璀,你心不靜。”
子璀是沈識煥的字。
本朝男子二十歲冠字,沈識煥這般年少授官,提前幾年也是有的。
說話之人名叫謝寂,是沈識煥的同年。他們同是元德十六年的進士,謝寂既入翰林,名次自然也是不低。
他是二榜第一,年紀隻比沈識煥大兩歲,也是難得的神童才子。
謝寂人如其名,是個很安靜的人。
翰林編修這個枯燥的活,在别人看來是熬資曆,可謝寂卻是樂在其中的樣子。他不多話,即便說話也是輕聲慢語。
不知道的,還當他真是個溫吞的,不争不搶。
沈識煥卻不這樣認為。
他看過謝寂的殿試答卷,寫得言之有物,力透紙背。殿試隻排名次,不會罷黜考生,故而大多數人都愛寫些歌功頌德,隻求無過。
謝寂卻沒有那樣做。
他的名字最後沒有被排進三甲以内,恐怕也有這個緣故。他畢竟年輕,又隻在書上學過治國理政,多少會多些鋒芒。
簡而言之,這人看似端方君子,實際上是個刺頭。
沈識煥長出一口氣,“我愁啊,謝兄。”
“謝寂語調平和,“你煩憂之事,與衡玉山被炸有關麼?”
沈識煥說是。
謝寂點點頭,誠懇道:“此事我愛莫能助。近日需要抄錄的典籍,我會幫你。”
沈識煥一笑,“那我多謝了。待此事了,我請謝兄去樊樓吃酒。”
謝寂不置可否。
沈識煥也不好意思把事情都給别人做,便也提起筆。不過他閑不住,一會又開始打趣,“謝兄,有沒有跟你說過,你身上自有一股……額,禅意。仿佛無論如何,天都塌不下來。”
謝寂仿佛很輕地笑了一下。
“找你的人來了。”謝寂看一眼門口,是陛下的傳令官——帶着聖旨來的。沈識煥點點頭,同謝寂道别。
謝寂放下筆,将沈識煥抄錄的那一頁拿過來。曬幹墨迹,仔細收好,卻沒有與他抄錄的紙卷放到一處。
而是重新又謄寫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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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識煥來翰林院點卯,其實就是為了等這一道聖旨。京兆府尹的折子一呈上去,元德帝想必也沒有心思召他入宮,應當會直接下旨命他主審此案。
聖旨一下,果然如此。